年度艺术人物:童雁汝南
ARTISTS OF 2017:TONG YANRUNAN
回溯源头
BACK TO THE SOURCE OF SPIRIT
童雁汝南并不将自己的绘画看作单纯的肖像,虽然他二十年来一直以最为朴素的方式作画。对真实的捕捉,对心与手的感悟,最终通向的,是一场精神的修行。中国画语云:澄怀味象。童雁的绘画媒介虽为油画,但在精神的源头上与之道通为一。
限制与自由在平面上看似矛盾,往纵深处想则可能不分你我,因人而异。正如庄子所说“庖丁解牛”,对高明的厨工来说,牛骨间的狭窄缝隙已足够运斤如风了。正如一座圣维克多山已足够塞尚“苦恼”;几个瓶瓶罐罐已足使莫兰迪枯坐终日。而童雁以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视角,二十年来面对不同的写生对象,从平凡无奇中凝聚时空与观看的变化,淡味乃为至味。
在当代艺术媒介发达的今天,绘画作为一种朴素的表达方式,在图像时代面前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但绘画并非一种观念的艺术,绘画是观看,是冥想,是坐忘,是一种朝向精神源头的回溯,而这是一种永无止境的探寻。童雁的绘画即昭示了这一点。
童雁汝南 视频资料
童雁汝南:坐忘
采访人/ 林余
“时间的形状:莫兰迪和童雁汝南” 展览海报
库艺术= 库:写生——特别是“肖像写生”,在大众眼中是一种艺术训练的方式,而您在这个领域深挖20 年,是什么在驱使着您这样去做?
童雁汝南= 童:我选择画肖像,更像是一个“不选择”的选择。这种态度多受老庄思想的影响,我不会对绘画的题材、内容或形式进行一些刻意的规划。我们这个时代,大家都过于注重手段的选择而忽视最终方向,对我来说,任何形式都只是通达艺术精神的途径。第二,肖像在西方艺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西方艺术史其实就是一个肖像史。我经常在想,如何在最常见的题材中往前推进一步?因为从小受李可染先生指点学画中国山水,我希望通过肖像创作表达对中国山水精神的呈现。
库:通过创作,您如何建立肖像与中国山水精神的内在关联?
童:这确实是两个不同的体系。山水画是中国艺术史的精华部分,它更透彻地表达出中国传统的文化思想。肖像所要求的精准与山水所希冀的自由是一对矛盾,而且在很长时间里是没法调和的。因为肖像是针对一个特定的人,它对精准性有着很高的要求,哪怕只是嘴角的一丝变化,都能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所以肖像不像山水那样可游可居的自由。当我看到老庄的《庖丁解牛》——庖丁通过十九年的挥刀砍牛,刀法的精准,每一刀都是下在骨缝中,其解牛的过程就像舞蹈,有一种通达天地的自由。在我看来,“庖丁解牛”和肖像创作之间存在一种暗合,庖丁用最精准的刀打通最大的自由,这也是“技”和“道”之间的关系。
库:“观看”,是绘画的经典命题,您持续20 年的“观看”,从中发现了什么前人没有发现的?
童:“观看”是绘画中很重要一点。很多艺术家在观看时,会有一种猎奇的心态,很多时候是从“独特性”的角度来挖掘和发现,这往往会进入刻意的“求变”。我觉得观看,更接近“打通”,打通一个更大的层面和境界,比如通过绘画打通与天地之间的交流途径。它不是一种简单的创造或猎奇。但目前大部分艺术形式的变化,还处于这一层面,不是黑就是白,不是蓝就是红。“观看”要进入一个新的领域,它是纵向性和超越性的,是不同层次境界的变化。我二十年坚持做同样一件事,我第一张肖像画到最近所做的肖像画,看似没变化,其实里面存在一个纵向的变化,一个更深层次的变化。
库:您在创作中并不追求“肖似”,画面描绘的往往是模糊的面部和不清晰的五官,这是为什么?
童:这句话不准确。我并非不追求“肖似”,因为肖像要求一定的准确性,但并不是照片意义上的准确,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很多准确性是照片拍不下来的,照片毕竟是对世界简单、切片式的把握,我希望通过肖像创作,进入更深的层面。
“时间的形状:莫兰迪和童雁汝南”作品展展览现场
库:如果您不完全是刻画对象,为什么还需要一个“真实的人”坐到你的面前,与之对话?
童:在视觉上保持一种敏锐性,对我最为重要。我抛弃任何对模特先入为主的判断,正如老庄、禅宗都谈到的“坐忘”——只有在“腾空”的状态下,对对象的把握才更直接、敏锐,才更具有穿透力。
库:单从您的某张作品来看,似乎经常处于“未完成”的状态,但从您的艺术整体来看,作为“行为”本身又是完整的。对您来说,一张画是否有完成的时刻?
童:什么时候真正来收笔,是一个艺术家成熟与否的标志。对我来说,我创作的视点永远是在全局上,其实是随时可以停,无论画半小时,还是半天,亦或三五月,都是可以的,因为画画,更像是一场修行。对于什么时候是画面完整的,就像我们打太极拳一样,肯定要把“气”打通——比如你准备好“起”这一式,肯定要有下一式对它的呼应。
0211220 41cmx33cm 布面油画 2002
0602100 41cmx33cm 布面油画 2006
库:您如何看待绘画的“真实”?
童: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我们对“真实”的理解都不一样。在读书时,我们所追求的“真实”是比例准确以及形态结构等。在以后的阶段,我们又有了对“真实”新的理解,它随着你对世界的理解的变化而变化。我认为,在绘画中捕捉真实的方式就是当你面对对象时,要忘掉所有的信息。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真实才会呈现,你的心与手和模特之间才会呼应。
库:对一个母题如此长时间的关注和挖掘是否也是对自己的一个巨大挑战?
童:或许在一些艺术家看来,自我突破、创新的最简单方式就是换一个方法或题材,亦或创作最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我采用完全相反的方式,更像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比如我描绘的内容多是人物的正面,所选择的绘画方法也避免过多的变化,选用的画作尺寸基本都接近于A3 纸的大小。我在一个不起眼的尺寸,最常见的题材,最不惊人的技法中,坚持自己的创作。我希望将所有的主动选择都去掉,去发现还能剩下什么?当你注入所有的精力向“纵向”推进,这种贯穿力才会更强。
库: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是“写意”,讲究“澄怀味象”,这种中国美学精神对您的创作是否也有所影响?
童:虽然我使用的媒材是油画,但对西方的学习只是我的一个台阶和过程,对我艺术价值观产生最深影响的还是中国传统的精髓。但艺术无论东西方,其最高处都是相通的。但很多时候看起来越像中国的,离中国美学精神越远。
库:您如何看待“肖像创作”这种朴素而古老的艺术行为,在当下语境中所具有的可能性和价值?
童:科技的迅速发展对人类产生巨大的影响,但艺术最核心的东西是科技无法替代的。艺术要往回追溯,回到人性原初的最深处,去寻找人与天地之间对话的可能性,这种状态其实更接近宗教或哲学。艺术在源头之处直指人心,如果说它是“往回”的力量,那么摄影的发明就是“往前”的力量,它们的指向是不同的。没有“往回”的反思,人类的历史进程会危机重重。
Nicola Bolognesi 41cmx33cm 布面油画 2017
1705271 Donata Malipiero 41cmx33cm 布面油画 2017
130903 牛保荣 41cmx33cm 布面油画 2013
“童雁式的观看”—— 众家评述
肖像这个传统,人像这个传统,在西方现代艺术系列里已经研究得很深,从弗兰西斯·培根开始,我们就看到人像成为一个很大的现代性课题,后来到弗洛依德,到格哈德·里希特,到意大利的“3C”,属于人像这个系统中有非常多的表达。我觉得很可贵的是,童汝雁南找到了跟艺术史已有风格不同的格式,甚至有一种语言上的专利。
——范迪安: 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第50、51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国家馆策展人。摘自“庖丁解牛”今日美术馆研讨会发言
童雁时时处在一个散漫的状态之中,去承受这些蓦然出现的浑沌一团的“像”。这种“像”是不允许太清晰的,是需要一种生命的“漫态”去与之遭遇的。童雁与这些群像彼此塑造,把自己塑成匆匆一瞥的心灵漫游者。所以,当我们面对这一群群无声息的,纠结着沧桑的笔触,浑然的影调的肖像之时,我们同时所面对的是童雁式的观看,或者说是那种漫游中的心灵。
—— 许江: 中国美术学院院长、博导,中国文联副主席。摘自《南山、丘壑与漫游——童雁汝南绘画》
0710031·塔什库尔干 41cmx33cm 布面油画 2007
塔什库尔干(局部)
如同莫兰迪其实把静物当做风景画来画,童雁汝南则把肖像当做山水画来画,其笔触的块面按照自然的呼吸性与生长性建构起来,有着不同的侧面,似乎看起来像这个人,但似乎又有着奇怪的变形,并不走向漂亮的诱惑,而是走向色彩的内在真实性,斑斓而沉着,重新获得平面的平衡感,且具有内省的品格。
——夏可君,批评家,哲学家,策展人。摘自“面孔与静物:绘画的亲密性——莫兰迪与童雁汝南对话展”
童雁汝南选择了一个稳定的结构,置自身于画外,基于所有相同的非宏大的尺寸,基于人像姿势的正面性,基于平衡人物形象与背景之间的关系。总而言之,他选择的是彻底的去语境化。基于肖像创作的基本规则,他试图通过一系列的肖像画捕捉一种全世界通用的语言,理论上是无穷无限的,因为出于某些原因一个人的肖像是值得被纪念的。但如果我们深入研究会发现,艺术家自身的情绪状态甚至是紧张感才是肖像画本身,培根把它定义为“气场”, 他认为这是肖像画唯一被信赖的表达方式。
——弗拉明奥·古尔多尼: 意大利艺术史学家、艺术评论家。摘自“时间的形状:莫兰迪和童雁汝南作品展”
他画的非常好,很成熟,有自己的风格。我当时非常高兴的是,他可以去到莫兰迪的家乡去看画,青年时期的我可没有这样的机遇与境遇。可是这位童雁汝南,他做到了,我很羡慕。而今天他带来一个更令我高兴的消息,他最近又去了博洛尼亚待了一个月,用他的肖像画为莫兰迪的研究者、研究馆的馆长画了像,还和莫兰迪的画作一道办了一个对比展,试图找到他和莫兰迪之间的联系。
青年艺术家能走出国门,到世界上其他国家去和他们著名的艺术家一起办画展,这是中国艺术上巨大的前进。
——陈丹青: 画家 文艺评论家 作家。摘自讲座《陈丹青谈基里科与莫兰迪》
童雁汝南“肖像”作品 1997-2017
童雁汝南“肖像”作品 1997-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