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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向·超越 | 戴光郁 :做好自己,一切尽在其中

作者:库艺术学术研究部 日期:2019-01-29 点击:2224

戴光郁

DAI GUANGYU

1955 年生于四川成都的书香世家,自幼学习书法、绘画和古典文学,他的当代艺术实践植根于其视觉艺术、行为艺术、文化批评、策展及诗歌等多领域的长期践行。他的作品涉及中国艺术史、传统诗歌和水墨文化、以及社会政治领域,他的公共行为艺术作品在中国行为艺术领域独辟蹊径。

Dai Guangyu was born in 1955 into a literati family in Chengdu, Sichuan Province. His career as a contemporary artist is comprised of his longstanding practice as a visual and performance artist, a curator and cultural critic, and a poet. His work engages Chinese art history, ink painting culture, as well as Chinese poetics and politics, and his sustained public performance art practice changed the course of performance art in China.

人类文明共同体需要汉语思想的重新激活

戴光郁以其纷繁多样的艺术实践把水墨从平面带向立体,带向空间,将水墨从一种书斋内的邀风吟乐转化为一种现代社会批判性的力量。戴光郁与传统的链接不在技术或媒介层面,而是对文人士大夫耿介风骨和独立精神在现代性价值观下的转换和发扬。

他的艺术不是躲进小楼独善其身,而是用身体介入社会、文化等更为广泛的公共话题的探讨,因此他的作品也就具有了一般水墨作品所不具备的冲击力和穿透力。

同时他也一直在不间断的进行传统学术思想脉络的深研,中华文明发生期的自由与活力给予了他创新的信心与动力,对文化根脉的回溯是为了回应当今人类所面对的普遍性问题,并给出独特的富于创造性的答案。

戴光郁 风水- 墨水- 冰水 地景 2004-2005

做好自己,一切尽在其中

——杜曦云、戴光郁谈艺术传统与转型

杜曦云= 杜:上周见面时,你说你在艺术方面还是个新人,一切才刚刚开始,有很多工作要做!你也反复谈到要有更大使命!你觉得你的使命是什么?

戴光郁= 戴:一些人要兴亡继绝,匡时济俗; 另一些人则要另辟蹊径别创一格,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而我则上下一揆,埋头苦干。学问不是吹嘘出来的,而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不明白这个,就会急功近利只求时效。我不愿意这样子打发生命。在我看来,浪得虚名与内心渴求的差距太大,就是虚掷时光、浪费才情——尤其是为权为利忙得不可开交的那些事,实在是与艺术精神背道而驰。干艺术这事儿,不仅需要独具一格的技巧,更需要深思熟虑厚积薄发的文化底蕴。那天与你说到艺术上我还是个新人,正是基于此。不是故意卖关子,是更大使命使然,不成功便成仁。这是我固守的基本点,毫不动摇。我治学理念是,最高标准绝不背离普适价值; 最低要求语言推进绝不盲从跟风、言不逮意。

戴光郁 碑 装置 宣紙、水墨、青花碗、輸液器等 2014

戴光郁 碑 装置 宣紙、水墨、青花碗、輸液器等 2014

杜:和在成都不断发起活动的那些年相比,在北京的这十几年,你隐居清冷孤独的书房,很少出来社交。作品也褪去火气,和中国历史、传统对接很多。这种转变的契机是什么?

戴:非要说“隐居”,莫不如说是想在体系完善且固化的传统领域基点上做些事。真要系统地来做研究,看看古往今来的大师们,是他们让我制定了长期工作计划而陶醉其间乐此不疲。况且,要在一个领域有所突破,没有寂静安然、慎思独运的长期工作状态,这一切又如何能够完成得了呢?所以,我是被逼入“柴门”。

说居住在北京期间和中国历史、传统对接很多,那是因为艺术研究路径的必然结果。毕竟,作为汉语思想背景的当代人,能为世界提供什么样的思想维度和视觉参照,是历史审视所赋予的重任,是很神圣的职业期许。也许很多人不知道,上述目标的学术预期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做的功课。成都时期这方面触及并不见少,只是那时重点放在了社会学和思想史方面,语言建构明确无误地贯彻推行中,的确是到北京之后的事。

成都、北京,历史线索与当代贯穿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实在是径轮难定。唯一比较显著的是,在北京,语言更加内敛,形式更加纯化。也就是说,文脉关系中的语言转换分明有个强大的语言系统在支撑。也使当代寻绎的语言厚度,循着文脉关系的纵深切入,显得更加坚固。这可能就是“褪去火气”的原因罢——如果真是这么回事的话。

戴光郁 碑 展出现场 作品由观众参与完成

杜:传统浩如烟海,你试图在传统的哪些脉络上推进你的工作?

戴:最初是从“文人画”绘画理论切入,想把1949 年以后断掉的、曾经深深植入主流文化中的人文精神真真正正地弄清楚。结果当然是,循着路径由明清两季回溯至唐宋,从“士人画”倡导者苏东坡们到文人画鼻祖王维,一路寻踪,有遇陶渊明、嵇康、阮籍们,晓得魏晋玄学的重要性之于文人画理论; 晓得“隐逸”思想与“山水”兴起之内在逻辑及其必然性。也就明白了作为个体的我,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字正腔圆地回绝一切反人性、违自然的道德观和美学观。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经由这一线索回到汉语思想源头的思想爬梳,以其精神参照反观误入歧途的当代人文思想价值观,不失为一剂治世良方,更可作为当代艺术学术推进理论根据——比如:老庄思想之于当代社会景观的人文迷思;《周易》“立象”以“定情伪”说之于符号学层面的建构意义,不一而足……

戴光郁 水落石出 装置 2007

戴光郁 水落石出 装置 2007

杜:以你的体会,汉语思想源头和普适人性是什么样的关系?

戴:晚近西方汉学研究层出不穷的思想著述,对古代文献东方智慧的挖掘整理显然说明,人类文明共同体需要汉语思想的重新激活。这就是普适价值共时性理想的历史经验重塑。

是这样,轴心时代无论先秦思想诸子百家,还是两希文明哲人智慧,都为人类文明思想开启作出过巨大贡献。苏格拉底、柏拉图、佛陀、耶稣、老子、孔子、庄子,至今依然影响人类,相关研究源源不断,证明当代困境再次觉悟到那个伟大时代无与伦比的思想启示事实上的影响力是多么重要。同时也说明,人性向善、循真求美的基本属性从来没变,也是不应该违背的道德底线——亦即人类共同遵奉的普适价值。

回到汉语思想源头这个话题,我总认为,现状下是不太可能理性地呈现它原初思想形态,以便能为世界提供一个普遍性思想参照。而艺术的开放性和创造力,加之难以抑制的自由度,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先期做出拓展性成果并非空想——思想转绎,一种汉语思想背景下的、属于世界共有价值观的当代艺术。

杜:绝大多数外国人对中华文化是很陌生的。你的作品在国际交流中,观众容易领会吗?

戴:得承认,以传统文化资源为主线的创作路径,有着时尚艺术难以辨析的语言厚度。其深邃思想来源与津脉关系,更是难为一般人所洞察。这一思想理路催生出来的艺术,没有深厚理论背景的支撑,短期内是不太容易被大众至上思想熏染的艺术景观所容纳。 不过,有历史见识的思索者,应该明白一个亘古不变的铁定规律,那就是:只有根植于深厚文化土壤的艺术与思想嬗变,才是历史进步的推动力。至于中华文化传统视觉系统所演绎来的语言形式,在当今艺术语系里比较陌生,我想应该是问题出在接受美学与阐释学的缺席。另一方面,西方现代语言学、符号学和结构主义理论畅行天下,人们对这个系统的知识编码早已习惯,而且顺应、并深信不疑,从而成为所有理论形式的参照系。人们的审视眼光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从谱系学角度来看,一个以华夏文明思想源头为根据、一个以行诸千百年而有效的人文思想参照为思想进路的当代艺术,还未迎来本该属于它的一片天。因为,我们的当代理论体系尚未建立,我们深处历史潮流突袭下的没完没了的“历史转折点”的当口,难以自拔。反观西方,他们的历史进路十分流畅,虽然有遇动荡,却没有斩断历史的文化断裂,没有历史包袱的文化偏见——非要说有,也是物竞天择的生成需要。而我们呢?为什么不能一依前绪,异军突起,另树一旗。

依据这一基点,我才不管国际交流中观众是否容易领会的问题,这种假设会随着思想推进、文化阐释迎刃而解。我只管遵从事物衍生的规律,遵从个人知识储备给予的思想引路。有意思的是,这种状况下的国际交流,我的艺术更容易与他们沟通。我想原因应该是:文化的普适性,扫清了人类情愫思想表达的障碍,人类思想命运共同体愿景归于一体,人类精神共享。

就沟通领会这一点说来恰好是——国内交流的障碍,远比国际间大。工作依然艰巨,但我一点不急。批评界的正视因势利导,这种状况必然改变。

戴光郁 水落石出 装置 2007

戴光郁 水落石出 装置 2007

杜:复杂玄奥的假说,容易把人绕晕后忘记来路、不知去处。如果用你的基本情感和生存处境,来检验你面对的浩繁传统文本,需要依赖的是什么?需要警惕的是什么?

戴:我们这代人的问题是——包括新世代同道,似乎不愿坐下来,花更多时间更多精力,安安静静深入系统,老老实实地做研究。十年?廿年?甚至更长。艺术这行当,本是毕其一生的学业研究也做不完的,可现在偏偏有人把它当成啖饭之道。现在的人已经不耐烦于长期作业的煎熬,做不了“15 分钟的明星”莫不如说是一种失败——殊不知安迪·沃霍尔这话在冷幽默热调侃背后的真实含义,看他是不是15 分钟的明星就明白了。这种情景下,若要面对浩繁传统文本深入细致地做研究,那真是天方夜谭。看来,这样的人门都不得入,何有“忘记来路”这回事?再说这一类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从事艺术这个职业,或者说完全误解了艺术意义与生命安顿精神指向的澄明性,“不知去处”在所难免。

依我个人生存经验,真正有志于艺术工作愿意全身心投入,不弃不离百折不回,就不要佹得佹失,计较个人利益。一时一地的成就不足道,长远的、能经受时间检验的艺术,才是印证时代的精神指标。知识的获得,要一点一滴日积月累的累积,没有捷径可走。专业领域,一但深入进去,自然而然地会有一种隐匿性力量引领,推着你向着该去的地方,一步一步的去完成。知识是不可穷尽的,为道日损,损之又损。只有站在一定高度,才能看得更远。

戴光郁 风水- 墨水- 冰水(局部) 地景 2004-2005

杜:你的作品中大量用墨,它在你作品中大多指向阴森压抑,似乎长夜无尽。全球化的过程中,生长着很多前所未有的变化。你怎么看这些新的变化?

戴:大量用墨,首先跟我自幼研习水墨画有关。其次,基本上可以断定的是,作为典型的文化类别,以“墨”为创作媒介的“水墨”艺术,在当今中国已经成为最具代表性文化符号而被视为民族精神象征。以至于,“水墨”作为一种承载工具,早已成为卑贱精神附庸,蜕变为庸俗社会学思想傀儡。

这种情景之下,我以水墨语言形式为手段,以墨为显影媒介,狠揭猛批异化伪类们扭曲传统、作贱传统的劣行,既是捍卫传统人文精神的正当性,又是借古喻今针贬时弊的举措,这叫“墨攻”——以浩然正气之墨攻龌龊萎邪之黑。而最为重要的,或许也是很多人没有留意到的一个方面,就是艺术上我从传统脉络延绎而来的、一以贯之的语言建构工作。这得益于我对西方晚近艺术史和中国美术思想史的研究,更受益于十数年来亲临欧美艺术博物馆现场考察,分析了解现当代文化趋势中语言转向的必然性。总之,以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思想为基础的艺术演进和当代语言转向的研究,对我来说是比什么都紧要的一件事。这是一个长期的项目,不能松懈,所以我说自己的艺术选择是一项研究性质的工作,没有尽头。历史推进自有它必然合理的路径,不可逆转。不必担心。做好自己的,一切尽在其中。

戴光郁 山水-风水(局部)装置 2004-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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