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曼(德国)
Michael Kahn-Ackermann
米歇尔·康·阿克曼:德国汉学家和翻译家,歌德学院(中国)前总院长,2012 年出任墨卡托基金会中国代表和孔子学院总部高级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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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曼(德国):
水墨对当代艺术家是一个难题,
这个难题并不在于媒介
采访人_ 于海元
库艺术=库:您作为一名“中国通”,何时开始对水墨发生兴趣?
阿克曼=阿:我很早就对中国古代文化感兴趣,因为它是一个异国性的文化, 有跟西方文化不同的传统。在德国学汉学时偶然也会遇上中国艺术,但没有什么特别的研究。文革后期在中国留学的时候, 什么艺术都看不见, 无论是古代的或当代的。上世纪80 年代时,遇上两位大师,一个是八大山人,一个是齐白石,画册里看到他俩的作品我被震动了,觉得这些作品可以和我对话。实际上当时我不懂,但却被感动了。
就这样,我开始对中国古典艺术发生兴趣。上世纪80 年代末,新文人画兴起,通过与这些画家的交往,我对水墨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个时候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朱新建和何建国。朱新建从巴黎回来后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们常聊,我看他画画,也谈水墨的问题。我开始认识到中国水墨传统是一个非常丰富复杂的不容易理解的事情。我明白了水墨本身不仅是一种技术,更是一个精神系统和一种态度。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一直关注水墨艺术的问题。
库:很多人都觉得水墨是一种非常传统的媒介,它有非常光辉的过去,但是它作为一种传统媒介,在您看来它能否准确的描述当代的中国和中国人?
阿:这么说,油画也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媒介,雕塑甚至是一个更传统的媒介。有意思的是,这些媒介好像没人提这样的问题。我觉得这个提问本身有问题,任何一个媒介都可以做为当代艺术的媒介,这不是一个问题。
现在水墨最大的问题在于不清楚水墨文化的内在意义到底是什么。假如它只是一种媒介的话,会非常有限。你当然可以用水墨来画新表现主义,画超现实主义,甚至可以用水墨来做行为艺术,但我觉得这方面大部分的实验没有特别大的意义和艺术价值。
◎ 清 朱耷 鱼石图 58.3cm×48.6cm 水墨纸本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库:这可能是因为对于水墨艺术家来说,总有一种很强烈的创新的冲动。
阿:任何一个艺术家,假如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都有创新的冲动。我觉得问题在于水墨画有一种精神背景,这个精神背景是对自身,对世界和对这种艺术过程的特殊的解。你用笔用水用墨在宣纸上的表达,可以看作一次灵魂经验的过程,经历这种过程的前提是长期训练,这是绝对必要的。可是90% 以上的搞水墨的人对水墨有种完全技术化的理解,跟他们自己没关系,跟这个世界没关系,实际上跟传统也没有什么关系,是完全空洞的东西。最糟糕的就是被官方和艺术市场喜欢的所谓的“传统水墨”。
水墨画最重要的精神来源依我看是“禅”,禅宗对水墨画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果笔法不是表达内在经验的过程,那就什么都不是。技术再好也没有意义。所以问题不是在这个媒介,问题在于这种表达内在灵魂的艺术体验今天还能不能生效。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因为水墨艺术对艺术家的要求特别地高。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你自身灵魂的真义清楚的表达出来,这需要训练和修养。一个明代的文人还完全知道这种训练和修养是什么意思,但现在这个东西没有了, 因为时代变了,中国的传统被消灭掉了。
所以今天的问题不在于新不新,而是今天的艺术家没有这种修养。没有这种训练,没有围绕着世界与自我的深入探讨,没有一种最起码的道德自律和宗教感,他就画不好水墨。一个当代的水墨艺术家只能表达出他的现在,因为他是一个当代人。我并不反对画山水,不过要理解今天的大自然的意义跟文人画时代的大自然已经完全不同。那时候山水代表了一种超然的态度或是不入世的人文理想。从这方面来讲,水墨画确实跟任何一个西方的艺术流派都不一样。
◎ 王冬龄 李白《山中问答》180cm×97cm 纸本水墨 2016
库:所以水墨对于当代艺术家来说成为了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
阿:用笔这个过程本身就很难。我认为水墨的核心是“写意”。“写意”的艺术对艺术家的要求非常高,可能比任何一个其他媒介都要高。正因为它的媒介非常简单,非常有限,就需要训练和修养。
过去的艺术家有一个非常稳定和清楚的文化背景,他完全知道该怎么做。他画一根竹子,知道这根竹子要表达什么。艺术家对自己的知识系统、道德系统、伦理系统非常清楚,他知道这个东西怎样去把握,所以花鸟、山水对他有意义,这个文化系统给他非常大的安全感。但现在这种系统被消灭掉了,今天只好用个人的经验去弥补这个缺失。这裡有两个问题,一个是艺术家自己的本性与才能;第二个是修养。 这两个因素都需要具备。所以水墨对当代艺术家是一个难题,这个难题并不在于媒介。
库:您对“新水墨”怎么看?
阿:说实在话,我几乎没看见让我觉得有意思的东西。 我觉得他们的误解在于要么把水墨玩成一种当代游戏,或是所谓回到传统的时髦,对真正的传统不懂也不感兴趣。现在水墨有市场,有些展览做得也很聪明,但与水墨的核心没关系。当然, 水墨有市场我很高兴,不过我觉得这些年轻艺术家一下子就变明星了,挣钱了,对他们艺术肯定没有什么好处。现在中国的当代艺术热慢慢过去,你会发现剩下来的真正有价值的艺术也不多。所以我对目前的“水墨热”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不是特别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