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和
Liu Qinghe
1961 出生于天津
1981 毕业于天津工艺美术学校
1987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
1989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获硕士学位
现为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画院实验水墨研究所所长
个展 (2006 年后)
2017 年 “一年之际”——刘庆和作品展 (北京798 艺术区东京画廊)
2015 年 “限行——刘庆和作品展”(美仑美术馆,长沙)
“白话——刘庆和在香港”(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
“轻拂——写生刘庆和”个展(年代美术馆,温州)
2014 年“白话——刘庆和说”个展(北京画院美术馆)
2013 年“向阳花——刘庆和”个展(798 艺术区 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盛时——刘庆和作品展”(成都 K 空间)
2010 年“浮现——刘庆和苏州计划”个展(苏州本色美术馆)
2009 年“混吨的边缘—刘庆和作品展”(何香凝美术馆,深圳)
2008 年“宝贝儿——刘庆和作品展”(红门画廊)
2007 年“隔岸——刘庆和作品展” (中国美术馆)
“刘庆和作品展”(今日美术馆)
2006 年“刘庆和作品展”(东山房画廊,韩国首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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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刘庆和在上世纪90 年代初曾是“都市水墨”的代表人物。这个定义在现在看来已经失去了具体所指,而回到当初,这却显示出所谓“新生代”在对宏大命题和历史叙事厌倦后,对自身生活的重新发现。这种对新的文化现象的昭示性意义,可能是今天的水墨命题所难以企及的。
今天,对于“传统的批判”已经逐渐跟当年对于“传统的固守”一样,成为了有点不够正确的话语。而事实上,刘庆和所代表的这一代水墨艺术家,最初创造的动力却是来自于对传统样式和学院规范的反叛和颠覆。今天,他们所创造出的这样一条水墨的当代表现之路正在成为新的传统,被后辈所学习和模仿。而在最初,一切远非如此理所当然。
艺术的创造往往来源于突破自我和时代局限的冲动,而在一个虚拟化、媒体化、商业化、成功学的大环境之下,是否还能找到那个想要挣脱或是对抗的具体对象?如果没有,将会是这个时代艺术家所面对的巨大挑战。艺术家没有了明确的方向,有人或是重回“传统”的“温柔乡”,有人或是妄言“颠覆”却沦为自说自话……当然,这一切还远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多元抑或混乱,也多取决于观者的角度。
刘庆和近些年来的艺术却渐渐开始“回望”,将目光返归自身。在作品面貌上,自然与朴素代替了视觉张力和刺激性,显示出艺术家不再追求外在的当代、传统与否,而更为看重作品与自己内心的相符。这也使得他的作品带有了一点自传性的色彩。工作室环境的转变让他开始关注人和自然的关系,顺应自然,按照自然的规律,含蓄、朴素、节制的生活成为了他思考的重点。身心的安放,这看上去貌似和水墨无关,事实上却可能是这个时代最核心的命题之一。
关键字: 回望 自然 心态 力量 内省 自信 矛盾
◎ 风·水 270cm×500cm 纸本水墨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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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和:好的艺术家的自信在于一种内敛、内省、谦虚的日常生活状态
采访人_ 于海元
库艺术= 库:感觉您现在的作品和以前有一个面貌上直观的变化,变得清新、轻松了,有一种很诗意的感觉。这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变化还是情绪上的变化所导致的?
刘庆和= 刘:2013 年在蜂巢当代艺术中心的“向阳花”个展之后,有种想静下来的感觉,回望过去的时候多了,所以才有了2014 年在北京画院美术馆的“白话”个展。也许因为是学习连环画专业出身,类似有脚本文字,有绘画的形式对我来说还是比较顺畅的。堕入到有旁白的绘画情境中,心态随著情节起伏著,形式感、符号类的东西自然就退后了。重要的是整个画面中流露出的心性与情感,就一件作品的生成来说,情感总是要胜出的。当我用这样的方式去释解自我的时候,这种撞击自我的力量感首先震撼了自己。
2015 年在长沙美仑美术馆的个展又开始往大力度里走,或多或少与现实有关,限制与自由的纠结蕴含在裡面了。这之后意犹未尽,想说的话被一种无形的东西遏制,找来找去发现就是来自于自己,结果是逐步又堆积了力量。2016 年可能跟调整工作室有关,心绪上像停滞了一年,但其实是享受了一年。这种享受不是休闲、享乐,是个身心调整的阶段,这个阶段对我帮助特别大。今年在东京画廊展出的作品《24 节气》大概就是跨越了一年的时间的创作。因为工作室搬到郊外,和自然的关系更近了,每天能看着日出和日落是人的福分,也让我越来越敬畏自然。想着曾经喊出的口号“人定胜天”,就觉得好笑,我还是更喜欢“靠天吃饭”这句话。因为,你的体力,财力,智力等都是天给的,一辈子注定的事情,努力和不努力相差无几,还不如懒懒地过着每一天更顺应自然。
◎群众之三 60cm×50cm 纸本水墨 2015
库:您的作品曾经在尺幅、表现力上把水墨的表现力发挥到一个非常极致的状态。但在2013年以后,这种跟追求气场和强度的感觉弱了,而是回到了一种很自然的个人的表达,多了一点文人小品的感觉。比如《24节气》这种传统的主题在您以前的作品中是不多见的。
刘:也许一个人的内心同时存在著几个方面的感知,有时不知是哪种感觉强大,看看外部的因素适合于哪种姿态了。过分地关注强大的内心,柔弱的一面就自然隐藏起来,反之亦然。还记得幼时的人们都是关注着气候的自然变化,在仰望天空中感知著外部世界,不像如今大多是仰仗着天气预报播报。与时令对应,身心会自然而然地附和著投入到时节里。按照这个时令做事你会发现生活是有节奏地轮回的,所谓反季节行动,自然而然会受到季节的制约。
我们所受的教育除了自然以外,说教的东西太多了,关于《自然》和心理健康之类的关系,都觉得精神上的所指会主导我们抗衡所有的东西,这是完全错误的,就和义和团认为自己刀枪不入一样。人类好大喜功,和自然作对,扬言改变自然,随意破坏自然环境,反过来祸害人类自己,都已经苟延残喘了还在那叫嚣。我觉得人和自然的关系是要理顺的,不要以为你多强大,思想也好,主义也好,在自然面前几乎没用,其实顺应自然才是一种科学。
我心里越来越满怀一种对自然的敬畏,比如像《24节气》这种传统的方式,本身就是骨子里具备的,只不过前些年大家认为我好象追求符号化,追求当代性。今天所形成的大家认知你的符号化的东西,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背后有很多的铺垫。但是现在大家急功近利,想着一夜之间变成怎样,只看到你的结果,不去了解你的生成演变的过程,用自己以为的方式去赶奔目的。
◎群众之八 60cm×50cm 纸本水墨 2015
库:您曾经探讨过水墨表现张力的极限,但水墨本身还是更为擅长表现作者本人敏感的情思和难以言说的状态。如果说以往的作品更多是为展览、美术馆而创作,现在的艺术则更多是为自己而作,多了一点自传的性质?
刘:从力量感来说,我们看到外部的一种形式会觉得是有力量的,但内在的力量只能自己去体会。像你所说我驾驭空间的大作品,我觉得那个阶段恰恰是我需要给自己充电的时候,也是“电击”现实中水墨的意思,看到了不情愿看到的东西,心里就有万分的不舍,所谓步入当代只是一种姿态,未必跟内心发生必然的关联。
比如2010 年在苏州本色美术馆做的“浮现”个展,现在看都可以将展览题目改为:“浮现——证明给自己”的展览。在我一贯地在纸上释解自我的时候,中间有了一次在空间里证明,除了可以能够控制空间和氛围以外,也没能证明纸上的作品已经走上绝路,所以这个展览反倒成了一次反证。让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加把精力倾注到个人习惯的创作方式上。重要的是自己的内心有多强大,当发现很多好东西就跟你擦肩而过时,你会自然地舍去所谓的追求,向著自然生成的方向而去,这可能是我近几年来最大的收获。
◎唱晚 28cm×38cm 纸本水墨 2007
库:看惯了您以前的大型作品,看您近几年小尺幅的作品,我相信很多人跟我有相似的感受,就是刘老师画这个太简单了,就跟玩似的。
刘:其实真不是,我觉得画面大小都不是最重要也不是特别难的事,对我来说没有大画小画的区别,画一张小的线描我也会很投入,画大画我也是把自己的心态放大来藐视它,不会诚惶诚恐地被要表现的画面欺负。
库:“优美”,在当代艺术里往往不是个好词,但您的画,特别是小画,往往很优美,这样看来您还是一个传统审美的人吧?
刘:小的时候画过花鸟,怎么运用宣纸,运用毛笔,如何用墨等,算是有些童子功吧,只不过现在我把这些东西藏在后面。一旦有这样的一种心态,往回返很容易。诗意也好,美感也好,有人可能这么看,有人未必。我现在在逐渐匡正自己的一种价值观,就是不能以为只有有力量的东西才是力量。柔弱所产生的力量可能更绵长,穿透力更强。前一段去故宫看赵孟頫的画,相当感动。赵孟頫的书法、花鸟、人物都那么经典,可谓是全才了。今天我们还在分门别类,甚至在一个类别里还要再细分,变成各个领域,分得那么细稍有跨越就自以为是全才。这裡面有个如何学习传统的问题,在中国画领域始终有着传统与现代两方面之间的纠结,各自站在自我的角度审视对方。我觉得,学习传统不仅仅是停留在画面上的尊崇,而是体味古人的状态、心态。生活在那么遥远的年代里是如何看待自己手中的活儿的。如今,我们往前走了多少,意义何在。
◎初六 28cm×38cm 纸本水墨 2007
库:是否在您看来你所谓传统、当代这种概念其实都不重要了?
刘:是的。以今天我的心态,传统和当代根本不是对立的。认为传统的东西阻碍当代的发展,这本身是一个错误。同时,我也反感今天做展览一定要有古琴伴奏,长歌漫舞,烟雾渺渺, 这只是回到一种符号化的传统里。喜欢传统服饰不等于你就是真的理解传统了,对传统的热爱是在骨子里的,没有这些传统文化的积累和依托,今天的中国绘画也许就什么也不是。
◎暗流 55cm×55cm 纸本水墨 2013
库:我们可以看到现在很多的水墨艺术家有一种焦虑,一方面要标榜自己是懂传统的,另一方面如果别人将他归为传统,又要证明自己是当代的,有时也要去攻击所谓的西方现当代艺术,来保卫自己的正当性。但您有这样的态度,我觉得根源在于内心的强大,而不是某一种观念。
刘:可能到了我这个年龄段,那种强烈的排他心态已经没有了,按照自己的方式做自己的事就好。有人说“时代选择了我”、“捨我其谁”,别说那种大话,时代可以不选择你,你选择了时代更是荒唐。现在这个时代真正重要的命题是理顺人和自然的关系,让自己的身心更好,那这才叫和时代有关系,因为今天的自然环境是恶劣的。假如一张作品视觉图像本身就是重复西方人或者是古人,力度已经很弱的情况下非得用旁白弥补画面的缺憾,这本身就是一种不自信。一个艺术家如果忙著急于讲道理的话,起码他在绘画艺术的直觉上是天生不足的。艺术家拿捏住自己的状态是很难的,因为你要拿捏自己的状态,就会让人看到你某些地方有瑕疵,但这些瑕疵和纰漏你一旦认为这就是我,是真实的,我觉得就可以了,不用绕来绕去。这一块我不敢碰就绕一个大圈,其实是心里不敢走这条路。作为一个从事水墨实践的个体,我从来不排他性地议论别人,正是因为有了你,才衬托出我,这是让人感激的。
某种陈旧落后的想法或者固步自封,会触动我反叛出来一种力量。在所谓当代语境下,被强烈地排除,同样也会反弹出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当你的认知和别人不同时所形成的。所以大家有点错落是好事,能够出现不同的声音应该窃喜才对,如果你因此而愤怒,只能说明你是站在一个不自信的角落来对抗这种力量,如果你是包容的,才能看清自己的位置。
◎南池子 55cm×65cm 纸本水墨 2013
库:在这个所谓信息化的时代,谁都可以发声,谁都可以提出自己的见解,也有一种说法,就是现在提出正确的问题显得非常重要。很多的伪命题在拉扯着你,而现在又不像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集体性的时代,大家其实往往只能个人性地提问,不同的问题则指涉了不同的角度和层面。
刘:就一个艺术家来说,我们不能“坐井观天”。太过于按照自己的情境排他性地看待别人的话,会很容易丢失自己本来还具备的东西。我们今天所说的“元四家”、“四王”都是后来整理出来的,身在其中怎么知道自己会是“四分之一”?怎么可能认知到多少年之后别人对你的评价?所以实实在在做自己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你刚才讲到我的画面给人的感觉,其实跟我的心态一直有契合点,自信是因为没有说大话,没有说假话。我不想再裹挟在当代艺术的大潮里面,要代表着水墨如何如何,你说了半天还是想让别人怎么看待你。好的艺术家的自信在于内敛、内省、谦虚的一种日常生活状态,这才是一种真正的自信。
◎群众之四( 局部) 60cm×50cm 纸本水墨 2015
库:今天我们直接谈水墨的问题并不多,但如果真正了解艺术的人,会知道一个艺术家的状态往往会决定他的艺术,这也与水墨的传统不相违背。
刘:前一段中间美术馆卢迎华策划了一个展览,叫“失调的和谐”,其中有当时所谓“新生代”的个案分析。“新生代艺术展”是1991 年在当时的历史博物馆(现国家博物馆)展出,由北京青年报的王友身策划的。当时我们都刚刚走出校门,历史风波之后开始关注自己的生活,包括“近距离”、“ 女画家世界展”、“ 新生代”等等都在上世纪90 年代初期构成了一种年轻艺术家对自我的重新认知。当我在中间美术馆的讲座上对着年轻观众讲这段历史的时候,聊着聊着我就笑话起自己,我在聊他们出生前的事情,如果别人跟我聊我出生以前的事情我会是多么茫然。作为艺术家来说,你在这个时代中能自省到什么程度,身在当中没有这么多先见之明,更多的是裹挟在里面有一种直觉、逆反或是顺应。我在上世纪80 年代后期、90 年代初期对于中国画样式上的雷同和概念有一种直觉的反感,这本身就构成了我此后这么多年所走的路,从这一点来说,强大也是因为首先不认同别人,才有这种强大。
说实话今天水墨的现状没有让我亢奋,上世纪7、80 年代甚至90 年代出生的艺术家,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没有出现更多明确的方向感,如果只是口头上的一种反感与颠覆,自己没法建立什么,那只是一种虚幻。我们这个年龄段的艺术家当年在反感、拒绝的同时也在建构,我们当时的所作所为以一种强烈的逆反心态建立起对自己画面的认知或者样式,到今天还能被人这么明确地识别,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证明新的颠覆性的东西还没有出现。
◎双方 150cm×220cm 纸本水墨 2015
◎双方(局部)
库:当年您的反叛还有一个明确的对象,那是一个已经固化的事物。而这个东西现在已经变了,它潜在水面以下,但依然非常强大。但却让今天的年轻人更加四顾茫然,无所适从但却压力巨大。
刘:在今天找不到真正的具体的压力,可是整个社会进程给人的压力又非常大,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才形成了艺术家这样一种不明确的状态。从这一点来说,对今天的年轻艺术家是不公平的。换句话说,我们赶上了一个可以快捷有效解决问题的时代,今天的问题是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问题,那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当年我在所谓重大题材、传统题材、劳动人民题材,少数民族题材以外,发现我自己的生活这么鲜活,为什么不去表达?在表达的过程中不断去解决问题。但到今天我们当年所解决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当年题材上划分的“都市水墨”都可以借以强调你的个性,因为里面蕴含着强烈的力量感,而在今天这只是一个词汇而已。这种无形的压力有时真不是水墨可以解决的,所以我说难为了年轻的艺术家。年轻艺术家刚走出学校就积极签约,创造力落在了追求物质之后。赶上新时代这句话没错,但是,是好是坏却是另说的。
库:您作品中标志性的女性形象的表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喜悦,总带有一种复杂甚至矛盾的神情。与您谈话也发现您总是一人分饰两角,站在正方和反方来看待一个问题,一个事物。这种暧昧、复杂、与矛盾的“灰色地带”似乎也正是这个时代的特征。
刘:今年在东京画廊展出一张画叫《双方》,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的灵感来自于当年高中生的女儿参加辩论会,辩论分正方反方,不管哪一方都要证明对方是错的,实质上是一种语言游戏。这张画本来我就想取名为《正方反方》。我觉得正方和反方确实都在我一个人心里面装着,有时想做一个好人,有时就想做一个坏人,我自己就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我庆幸自己直到今天在很多方面的不成熟,绘画上的创造力可能来自于我身体中很多纠结的东西。所以你跟我聊可能跟别人不一样,我聊的更多是自己的心态,而不是聊水墨、技术、语言,更不是愤怒。在今天,把自己的心态慢慢捋顺,这一点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萌 61cm×58cm 纸本水墨 2016
◎夜色61cm×58cm 纸本水墨 2016
◎天水300cm×150cm 纸本水墨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