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艺术人物:张恩利
ARTISTS OF 2018:ZHANG ENLI
内心的自由
THE FREEDOM OF
DEEP HEART
作家冯唐曾将文学创作中具体而又不可见的高标比作「金线」,在绘画中同样存在着这样一条「金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张恩利的绘画都在这条「金线」之上,他的艺术实践表明,中国的当代绘画并非仅仅是社会反映论或西方观念的翻版如此粗疏简单,依然有人在努力将绘画这一历经千年的传统艺术形式带入当代,并葆有只属于绘画的那份独特魅力。
张恩利的绘画放弃了对自我的彰显,选择了作者的「隐退」,同时他的绘画却又是对人的精神世界的不断挖掘和呈现。这种精神强度不作用于形象或叙事,而直接体现于绘画语言本身。这是历代绘画大师一直在做的事,同时也是当下、未来、东方、西方的绘画和艺术永远关心的问题。对这一问题的探讨,超越民族和国界,最终聚焦于观看的意义和人性的深处。
张恩利 腐烂的包裹 170cm×150cm 布上油画 2016
和记忆有关
“比如说对‘苍白’的表现,无法用某个具体的东西去替代,也无法依赖形象,只能依靠某些说不清楚的笔触和颜色,可能涂着涂着,发现这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东西。”
库艺术=库:经过了人物,静物、树几个相对固定的主题,您现在的绘画似乎更加自由,已经没有了固定的创作母题?
张恩利=张:主题上已经游离了,没有那么具体,我觉得也不算是一种自由吧,但内心是自由了。主题和内容变得模糊,更多是和记忆有关,和对时间的记忆的把控有关,变成一种心的印象,这样更有意思。我一直强调没有抽象与具象的分别,看似抽象的元素也会使人看作是具象的事物,而现在变成没有办法去清晰地辨别某个图像,我也不需要在一个明确的理论范围内去做。这么多年一步步走下来,总是想去摆脱点什么东西,感觉还有空间,好像还可以再拓展一下。
张恩利 透明的物体 250cm×200cm 布上油画 2018
张恩利 灰鹦鹉 250cm×200cm 布上油画 2017
库:越是简单的事情做好越难,特别像您这种看似一挥而就的作画方式,甚至带有涂鸦式的成分,您的作画过程是否很快?
张:是的,比如说一笔下去不能修改,这种画面本身的传递一直是有的,不见得画得很快。我经常举金农的例子,看上去画得很笨拙,但他不是涂鸦,而是一种很高妙的绘画语言,但又很朴实,不炫技,我对这种绘画语言比较认同。好画还是本身就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不用过分强调,实则就是一种不经意的流露,刻意追求是没有意义的。
涂鸦是一种本能,经受了这么多年的绘画训练,已经画不了涂鸦。我有时也会用身体突破手的局限,身体和手臂的长度和控制力可以改变手的运行方法,因为手的运动无形中会难以摆脱绘画的痕迹。幅度变大,比如一根线画两米长的话,它的痕迹肯定是不一样的。
库 :您现在所描绘的“心的印象”,是否也是一种不断在寻找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
张:是摸得着的。就像十种东西叠加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印象,或者人心目中对某种东西有一种印象,但当面对一张白布时又不知道该怎么显现。比如说对“苍白”的表现,无法用某个具体的东西去替代,也无法依赖形象,只能依靠某些说不清楚的笔触和颜色,可能涂着涂着,发现这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东西。
张恩利 花园 160cm×180cm 布上油画 2005
库:您的作品有一种中国当代绘画中罕见的“不表达的表达”,“不表达”即是指艺术家没有把自己的观念和意图很明确的灌输到作品之中,而是留下了很大的观看和解读空间,您如何看待今天的绘画所能传达出的精神力量?
张:当你不需要很多东西去证明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勇敢,没有束缚。没有必要用任何一个东西把自己框住,但是历史是希望看的清楚和明白,这样去思考和创作的艺术家也很多,但绘画确实与其他艺术媒介不太一样,我觉得绘画一直都是一种人类潜意识的认知和表达,并不一定是对现实完全准确的影射,但或多或少一定会有,因为人不可能超越自己所处的时代。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认为绘画一直是人类轨迹的一种证明。
现在的画家和一百年前的画家的使命不一样,现在似乎没有办法仅仅局限于做一个完整的画家,对于图像的认知变了,那时即使是抽象画家解决的还是一个语言问题,而现在创立一种独特的艺术语言,似乎已经不是艺术家要干的事情。视觉的源头不一样了,现在更多是一种综合状态,绘画必须要超越今天日常所见的那么多视觉和图像的抽象性,才可能有点价值。
库:艺术不分国界,但艺术家受所处地域和文化的影响,在具体创作中难免会有差异性,国外的观众会否辨认出您的绘画中他们所不熟悉的某种质感或氛围?
张:这个摆脱不掉,但我不会刻意强调。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无所谓,更愿意去展露。年轻时可能会强调经过很多的思考和实验得来这样一种方法,现在肯定不会这样去说问题,某件作品可能就是来自于某个时期的记忆,或者就是看到某个事物想到了,非常直接,我不想遮遮掩掩的说话。
库:在英国皇家艺术研究院的项目中,您将自己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工作室搬进历史悠久的素描室,绘画运用的好像也是早先具象表现性的语言方式,并带有自传的性质,这是否是为了契合对上世纪九十年代时工作室的回忆?
张:有一点,这种感受现在依然存在。我没有将自己定义为“抽象”,还原这个房子本身就是一个具象的工作。时间和地点的错位比较有意思,但回忆和记忆无法完全准确地复刻一个事物,都是经过主观强化或者概括的,因此抽象的气息会增强。这跟我现在的思考是一样的。
张恩利 通风口 250cm×250cm 布上油画 2014
库:当代艺术目前非常景观化和图像化,绘画变得日益困难,而且也需要不断去创新。您如何看待绘画的创新和当代艺术体系化的问题?
张:这个问题特别大,涵盖的很广。我个人的感受是策划人和批评家对于绘画的评价更多依赖于绘画背后的因素,比如社会性、移民、种族等等问题。很少有人从艺术家的绘画语言上来谈论他的独特性,这一点在现在变得很困难。也没有办法将绘画完全融入到他所策划展览和研究课题的大框架中去,更多还是以影像、装置为主,把几个画家放进其中,这是最容易的方式。不像以前可以很果断地判断一个艺术家的画好不好,在哪些方面有独一无二的开拓性,现在很难看到学术界有这样的文章或者对艺术家的评价。
库:现在很多的当代艺术包括绘画,与传统文化会进行一种切割。恰恰您的绘画并未切断与绘画传统的联系,但又不是传统的绘画,而是经过个人转化的,这是您的作品很有魅力的地方。
张:我觉得绘画这种东西摆脱不掉的就是历史,养分也是在历史当中。有的艺术媒介越是不依赖于历史就越有可能性,而绘画恰恰相反。观看任何历史时期的一幅好画,还是很享受的。无论是看达芬奇还是丁托列托的画,包括拉斐尔《雅典学派》的素描稿,仍然会觉得有一种登峰造极的境界。这种东西你无法用一种当代观念去解释它,绘画本身有一个标高,是绘画经过上千年沉淀之后凝结在人们心中的一种共识。
当代画家所借用的尺子可能更多了,对“好”的界定也会有更多的方式,二十年之后回头看还能留得下来,也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历史的线索没有办法留存那么多的艺术家,很多东西就被梳理掉了。其中有很大的偶然性,一个时代某个艺术家的东西如果没有被很好地梳理和接受的话,有很大的几率就流失掉了。
库:我记得您曾经说过,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张:毕竟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做到现在,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还能有机会和条件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从这一点上来说是幸运的。
张恩利 Eat1 220cm×200cm 布上油画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