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艺术人物:陈文令
ARTISTS OF 2018:CHEN WENLING
绝地生花
BLOSSOM IN THE HOPELESSNESS
在中国当代雕塑演进的脉络中,陈文令具有特别的意义。在他具有「可叙述性」的作品中,他抹掉人与动物的界限,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的界限……不同种类事物的界限,又被他按照自己的独特逻辑组合一起。他的作品就像当代生活的「山海经」,呈现出一种超现实的元素,他作品中的塑造能力、想像能力以及讲故事的能力,也恰好是中国雕塑非常缺乏的。
他早期以个性化的语言,将我们熟知的当代图像夸张、放大,在视觉上和心灵上给我们以强烈的冲击。在经历了三死三生的人生命运之后,他对生命有了更深入的思考与沉淀,这也深刻影响了他的艺术创作。一方面,他的作品与心灵、佛禅发生更深的关联;另一方面,他的艺术现在更注重作品与自然、环境之间构成的叙事关系,并从中体现出一种对生命力的释放与激情。他还把以前非常具有个人性的图像符号混杂起来,打乱原来的图像性和叙事性,从而表达出对当代生活图景的一种隐喻。
陈文令 共同体 1800cm×1000cm×500cm 综合材料 2014-2018
在绝地中获得重生
采访人_于丽娜
库艺术=库:2018年在厦门超旷美术馆举办的“有限与无限”是您迄今为止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一次个展,较为完整地呈现了您近几年来的雕塑、装置、绘画、摄影、手稿等作品。为了使这些作品获得更好的呈现,展览需要把握哪些节奏?
陈文令=陈:这是个开放性综合性的个展。在呈现方面采用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甚至将错就错的工作方式。原来展馆附近有一些废弃机械,以及挺多不太美观的存在,比如电表箱、消防箱等都会影响展陈效果;加之场馆空间的设计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高度不够,门洞太小......但我们对各种不合理的因素加以利用,让作品跟场地发生巧妙的关联与互动,最后的呈现方式出人意料。
这次厦门展览的最大特点就是在国际语言里,又带一种浓重的地方性,在地性以及生机蓬勃的野性。而且海边的大码头原本不是用来做展览的场地,这里非常地空旷、风也很大,但我觉得这个码头很有腔调。我将十米高十八米宽的作品《共同体》放置在这里,从这个位置可以观看到分布于整个码头的几十件作品。这个展览的现场没有墙没有顶,只有《共同体》寓意的大门,以大海、蓝天为边界,你可以感受到无限与辽阔。把一个不是美术馆的地方变成美术馆,这超越了传统美术馆的展览方式,带有很强的公共性,让人产生陌生感。很多作品都放在户外,不挑观众,什么人都可以来看。
陈文令 抱鲨鱼的小孩 380cm×218cm×133cm 铜烤漆 2018
陈文令 别开异境 386x250x330cm 综合材料2017
库:《共同体》模拟了中国古赵州桥的方式集成中西方诸多经典符号,作品显示出更强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这与您以前的作品相比,有了一个极大的飞跃,似乎是一个转变的开始?
陈:超现实、魔幻性的语言很早就出现在我的作品里,只是这件更浓重。这件作品没有阅读的障碍,语言更国际化,其元素由世界各地不同的图腾组成——气球、算盘、熊猫、自由女神、花瓶……等等。1它们代表的并不只是这十几样元素,而是隐喻万物,所有的元素构成一个共同的整体,意为世界是一个整体。2014年底,我曾在韩国展出同样一件但是4米长的《共同体》,这个题目后来对应了2015年底国家讲的“共同体”命运,它适时表达了对时代的观看,是走在意识形态之前的。
在海明威的小说《丧钟为谁而鸣》里,曾写到——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他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这句话给我很大的启迪。后来世界难民潮的报道,也印证这个道理,假如我们面对难民不管,明天我们可能就是难民。所以社会是一个整体,每个人呆在一起构成一座桥梁,大家相互挤压也相互取暖。
库:您喜欢四处旅行,在飞机上画一些涂鸦小稿。
陈:我原本是画中国画的,涂鸦让我感觉到乐趣,它们具有很强的独立性,并非是为雕塑创作的手稿。在上世纪80年代邓小平讲“解放思想”,当时提倡唯创新论、唯开放论,我在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更想做具有西方语言的作品,所以就转向了雕塑、装置。但我骨子里很爱画画,涂鸦对我来说就像大脑体操,又像写图像日记,一个本子就可以随时展开工作,让细碎的时间变得更有意义,它就像呼吸一样重要,成为我精神生活的一个重要模式。
库:您刚谈到,上世纪80年代提倡创新、开放,您觉得这些在现在还是最重要的吗?
陈:创造力一定是艺术的灵魂,没有创新,艺术家就像行尸走肉。艺术家最宝贵的是,要有创新、冒险和探索的精神。当然探索本身也很冒险,“索而不探”让一个人没有前途,“探而不索”就会失去发现价值的机会。如果艺术家为了名利想一劳永逸,那不如去做生意,精神的不朽比物质的不朽更为永恒。
陈文令 超旷的风景 900cm×1000cm×550cm 综合材料 2018
库:雕塑在当代艺术中逐渐边缘化,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您的作品又能不断引起人们的关注与反响?
陈:雕塑在当代艺术中的边缘化了——这种说法早就过时了。几十年前有人提出绘画死亡论,但绘画不但没死,还活得很好。如果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很边缘,只能说他没有超越平常经验与常规的创造能力,只有平凡才会被真正的边缘。像雕塑、画画这些传统艺术谋介发展在当下比较困难,因为它们比较饱和,但是仍然有存在和继续发展的理由,老瓶装新酒,枯木长新芽吗!
库:请再详细谈谈您的工作方法和策略?
陈:人要与社会交流、学习,我也喜欢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但热闹之后要懂得孤独,才不会活在表面上。最近我在展览完毕之后会经常躲在工作室里,看半天书或琢磨一个稿子,不断与自己较量或设定一些让自我难于超越的目标,就在这种苦事中获得快乐。艺术家有时像是苦行僧,为了某种戒律,为了某种精神的高地,苦中作乐,悲喜交集。
另外,无论通过何种途径获得的知识,在某种意义上并不那么有用,你要把这些知识重建、组合成为新的知识才是重要的,这就是所谓的“知识生产”。尤其在人工智能的时代,组合知识比储备知识更加重要。创造力是最核心的。
陈文令 游戏少年 265x85x85cm 综合材料 2018年
陈文令 流动的风景 500cm×500cm×600cm 综合材料 2018
库:通过这些方式,您最终想在艺术上抵达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陈:我希望通过艺术,最终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和心灵获得一种极大的自由与辽阔,这是一种心宽似海的感觉,它可以包容万象。你在这个辽阔的世界中,能获得一种无边畅想以及驰骋万端的自由,这是最重要的。
库:这似乎是一种类似宗教境界的高峰体验?
陈:无论哪种学科,到了最后的最高等级一定都具有宗教精神,都会进入一种信仰的灵界。因为人生的终端都与宗教相连,最终都希望抵达边界的括宽与自由。所有宗教都在探讨“生与死”的问题,希望以此到达超越生死的边界——不论“轮回说”,还是“极乐世界说”,都在追求一种永生不灭、生生不息的精神,连鲁迅都说“一个人没活在人心上,他才算真正死了”也就是身命短暂慧命永恒的不巧说。但是在任何学科中,想要抵达人类的精神之巅都是非常稀少的。
陈文令 超常规 720cm×250cm×180cm 铜着色 2018
陈文令 在远方 420cm×225cm×300cm 铜着色 2017-2018
库:我知道您曾几度经历生死边缘,这对您之后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
陈:死亡是每个人要必须面对的,人就是世间的匆匆过客,是单程的火车票,我们每一站都要满怀欣喜与感恩,都要在苦难与绝望中,看到生机与新的可能性。向死而生,会让你活得更通透、大度,会让你更懂得生的意义。人的每一天,都要很高贵地度过,而不是表面地活着。所以我很喜欢“绝地生花”这个词——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可以在绝地中获得重生。
我不是一个绝对的佛教徒,但我身上有宗教性的精神;我很信仰看不见的力量,但我本身又是一个怀疑主义者,所以我也是一个矛盾体,也在不断的调整中。总体来说,艺术家一生都是艰难、苦难的,他必须寻找到自己的转换方式。当苦难、困惑来临,我们要么迎刃而解,要么夹缝逃生,社会、现实与人性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无穷的个体存在着无穷的差异,我们要在差异性里获得新生、智慧与快乐。
库:对您来说,艺术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陈:是我生命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它是一种信仰。
陈文令 同船艰行(局部)
陈文令 随处可做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