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露
ZhaoLu
1980 年出生于山东青岛
2014 年入职文化部直属中国艺术研究
院,特聘研究员(正高级职称)
编者按
在赵露时尚阳光的外表下面,是一颗虔诚于传统与佛学的心。这一点,当你走进他的工作室当能立刻了然。
当代年轻人的视野、思想与古老文化的情怀、修养在他身上得到了奇妙的融合。当然,这并不是说赵露已经达到了自身艺术的顶点,他显然还在这条有关心性与艺术的无尽道路上走着。但在他的艺术中,已经透露出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和他对于自性的认知。
艺术当然需要观者,但艺术首先是一个人面对内心的无尽探索,是一个人自我提升的虔诚修行。艺术并非是某种知识与观念的拼凑,而是一种境界,它希望抵达的,永远是与人的生命状态的合一。
库艺术=KU:我知道您自幼研习水墨。但这些年来为大家所熟知的“覆膜系列”却非水墨作品,但好像最近您又画了一批水墨。为什么?
赵露=Z:人就是这样,安静的时间就想有一些激情,各种事多起来,折腾时间一长,就想安静一下。这半年一直在忙工作室的事,现在安静下来,就想安安静静地慢慢画点水墨了。
其实我作品中所谓“当代”,还是来自于传统,只不过用了一种适合于时代的新的表现方式。传统是我最眷恋的东西,但是用佛家的话来说,你又不能“着相”,画得再像宋人也不过是东施效颦,你回不去那种生活方式,没法出门就面对山水,张口就是宋词。那怎么把你热爱的宋人意境通过新的形式、语言、材料不断演绎下去,让它有新的生命力?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一颗种子要活下来,必须要有适合它生存的土壤,否则把一棵宋代的古树砍下来移植到园子里,它仍然是活不成,因为没有根,所以就结不出新果。这是我对传统的理解。正因为太爱它,所以有时要刻意离它远点,因为我深知它的魅力太大了,离太近会被“吸”进去。长时间不画却又会手痒,有时就铺开宣纸画一张传统山水过瘾解馋,那也算不得作品。所以还是如李可染先生所说,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以最大的胆量打出来。
KU:看您的藏书中,与佛教禅宗有关的书籍远远多于艺术。“传统”二字其实也有非常丰富的内涵,您从“传统”中得力最多的是哪一部分?
Z:我并没有去追求某一朝代某一大师“相”上的东西,得力最多的还是形而上的部分。比如说“隔”,是中国传统美学特别推崇的东西,像中国的屏风、园林等等都不是一眼望尽,否则就没有“韵”了。“中庸之道”也是“隔”,不是直来直去,老庄给你讲故事讲寓言,并不像西方人一样用逻辑分析的方式告诉你道理。 “隔”才有意境,才有味道。
另外我追求“寂”。东方人的绘画大多是宁静致远,不像西方艺术那样强烈地扑向观众,把你拽进来让你感同身受。还有“简”,简是静,亦是“净”。古人的画面都是很干净的,书房也是窗明几净,现在很多艺术家的工作室很脏乱,那是受到培根或是弗洛伊德这样的艺术家的影响。我喜欢自己的工作环境是干干净净的,我的画面也大都很干净。虽然运用很多的材料,但如果你用心体会,会发现我最终追求的是“空”。隔、寂、简、空这都是中国传统美学一直在探讨和追求的东西,只不过我用的材料是新的。
北山图 62cm×60cm 纸本水墨 2015
KU:您本人修佛,最近好像“覆膜系列”中画高僧大德比较多,是想单独作为一个系列吗?
Z:还真没有这样想过。首先我深爱佛学,平时最爱读的也是佛学书,一读再读,你真的会被那种无我的境界所折服。我们平时说行为艺术,其实高僧大德是在用自己的一生做一个艺术,真的是让你高山仰止。
虚云法师是我的精神导师,他没有热衷于登坛说法,著作等身,而是在清末民初佛教衰败不堪的背景下,以自己的威望和号召力到处兴盖寺庙,他自己住在茅棚中,等寺庙落成,方丈选出之后,就悄然离开,前往另一个地方。一辈子就干这个事,一直活到120 岁,最后也是在茅棚中圆寂。碰巧的是大师圆寂的那座山就叫云居山。你会觉得他就是佛的化身,根本不需要什么理论著作,他一辈子只是在做,从不自我标榜,但是这种伟大超过任何一个所谓观念或者行为艺术。其实对我来说画什么是次要的,都是“相”。说白了,你就是想认清你面前的这个世界,认清人的生命,看得更清楚一些,更透彻一点。越透彻,画面背后承载的东西就越多。我觉得画画就像功夫一样,像太极拳既可以锻炼身体,也可以天下无敌。看似简单,其实背后承载着很深厚的东西。这也是我想用一辈子去追求的。
KU:您刚才提到好几次“着相”这个词,你的作品不管画题材,什么材质,确实给人一种好像变动不居的感觉,好像都是虚幻,没有什么是确实的。这是否与佛学对您的影响有关?
Z:肯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我不愿意特别强调。我特别想把佛学的智慧用艺术的语言传达出来。我那天看到说古琴音色的魅力就在于似准非准之间,这才是中国的音乐。中国的音乐和其他的艺术一样,一定要有这种虚处,意境才能出来,这是我要着力的地方。
但是我又必须要有一个“相”在,为了引导大家去看。如果观众感觉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表面,就会慢慢去思考。所以我觉得我的作品特别适合对着原作静看,一打眼可能不像有的当代艺术那么吸人眼球,但是十年之后你可能更喜欢看我的作品。
KU:对作品的观看也是因人而异。艺术家也无法迎合所有人的目光。
Z:我每次也是尽量追求自己的感受,最新画的犀牛也是如此。做底子的时候还完全不知道要画什么,在等干的时候我就盯着抽象的底子边看边感受,这与中国古人所说的“观素墙”是一个道理,看了几天之后突然有一个感觉知道要画什么了,有了形象之后,也还不知道下一步要用什么材料,因为我画得犀牛本身是比较写意性的,所以我最终使用了一种乳状的材料,干后还有一点自然褶皱的效果。所以我很坦然告诉大家,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作品最终的结果,我必须在画的过程中跟自己较劲,出来什么效果要随时去想办法,正如佛家所说的“应机说法”。这里面的痛苦只有在这个过程中才能体会,而过瘾也是在此。
KU:像您这样的年轻艺术家,我觉得有一个特别可贵的地方,就是您对于传统的认识并非浅层和片面的,而是深入到自己的生活层面,上升为一种自身的世界观。您的艺术也给人一种干净而透明的感觉,虽然它是丰富的,但依然很单纯。
Z:这也是与性格有关系。虽然在社会中生活会有所改变,但内心还是喜欢安静,喜欢向深处挖掘,不喜欢表面上的当代和吸人眼球,觉得太简单了。我还是钟爱传统的审美,我在作品中尽量把所有讨好的因素都摈弃掉,只画一个形象,甚至连背景都削减掉,但还要让作品有意味,用最简洁的元素来表现我所理解的世界,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美学。当代艺术现在已经是“群魔乱舞”了,再去凑热闹我觉得是很恐怖的事情。现在正如清末民初的佛教一样,不需要再去“呵佛骂祖”“当头棒喝”,而是要立戒律的时候了,要告诉人们什么可以放,什么应该守。一味放纵下去,艺术就不是艺术了,当艺术真的没有标准,拿起一个小便池就是艺术家的时候,艺术家这个称呼也就没有意义了。其实我认为杜尚不止是一位艺术家,更是一位智者,但后面的模仿者是愚蠢的。
KU:其实从事任何事情都需要循序渐进,更需要目的纯粹,心性自然。
Z:一个人如果接触佛教,我一定不会上来就推荐他读禅宗,一上来就读禅宗,一定入魔道。一个人如果学习艺术,一上来就学通布利,一定坏。开始时一定要学习传统经典。就拿我看伦勃朗的《夜巡》的例子来说吧,我知道这是伦勃朗的代表作,但在国内看了那么多的复制品、画册,总是对这张画有疑问,甚至觉得他的构图是有问题的,与所谓的经典构图相比并不是那么的完美。直到我看了原作才在展厅中发现,现在留存的原作是已经被裁切过的作品了,才豁然开朗。我在这张画前面站了两个小时,反反复复得看,发现了原作和复制品之间的巨大差别,这个时候你才是真正跟大师在交流,才能领悟到经典为什么是经典。
工作室一角
你必须先知道规矩,然后才能超越。我们知道佛教里修秘宗修不好有可能会精神失常,或是修禅宗变成“野狐禅”,看似很潇洒,其实是跟禅没有半点关系了。所以第一步必然是立标准,然后才是找自信。所谓“自信”不是一个观念,必须要从本性里来。
艺术就是你怎么看世界,是你的世界观。现在大家一谈就是“观念”,我觉得有点可惜,在“观念”之上还有更为本质的东西。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独立之精神”,找到自性就会不动摇,就会义无反顾照着自己的方向去走。画下去,总会遇到知音。如果别人对你有误解,我会等。其实从“相”上来说,没有谁高级谁低级之分,我们开始时看山是山,之后看山不是山,到最终,看山只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