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泰特现代美术馆为土耳其女艺术家举办的个人大型作品展开幕， 这是她目前为止最大规模的一次个人回顾展。

在土耳其和约旦，法赫雷尼萨都是极为知名的人物，她的影响力不仅来自于其充满想象力和个性色彩的绘画，还来源于她比小说还要跌宕离奇的真实人生。但由于艺术史一度对女性艺术家的选择性忽视，除了本国之外，世人对于法赫雷尼萨都知之甚少。

而想要了解这位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女性艺术家和她的绘画，也许要先从她的传奇人生开始说起……

——编者按

法赫雷尼萨·扎伊德家族合影，下排左一为法赫雷尼萨

1901年，法赫雷尼萨·扎伊德（Fahrünissa Zeid) 出生在土耳其的一个贵族家庭，本名法赫雷尼萨·萨其尔（Fahrünissa Şakir）。她父亲萨其尔·帕夏（Şakir Pasha）一度担任过土耳其驻希腊的大使；叔叔舍瓦特·帕夏（Cevat Pasha）是十九世纪末奥斯曼帝国的首相；大哥则是后来用一篇《哈利卡纳苏斯的渔夫》改变了世界级旅游城市博德鲁姆命运的土耳其著名作家舍瓦特·卡巴伽克利（Cevat Şakir Kabaagacli）。

除了担任国家重臣，法赫雷尼萨的家人大都多才多艺，父亲和叔叔都精通六国语言，父亲除了大使身份，还是一个军事史专家和摄影家，兄弟姊妹也在文艺上各有所长。法赫雷尼萨从小学习绘画，音乐，文学和多种外语，从她14岁时为祖母画的肖像即可窥见她少时的素描功底。

法赫雷尼萨14岁时画的祖母肖像

恬静优渥的生活一直延续到她13岁——那一年，她的父亲在一次意外中被子弹击中，大哥舍瓦特被裁定为杀人凶手。虽因证据不足，舍瓦特只被判了十五年徒刑（七年之后因结核病被提前释放），但在这场飞来横祸之后，萨其尔家族内部开始分崩离析。

13岁的法赫雷尼萨正在法国的一所修道院读书，并未目睹这一切。虽远离家族纷争，但父亲横死、兄长入狱的消息让少女时期的她备受打击。不久之后，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战争中心的法国首当其冲，她所在的修道院被迫关闭，法赫雷尼萨不得不中断学业从法国回到了伊斯坦布尔。

法赫雷尼萨盛装像

一战结束，法赫雷尼萨在1919年得以重返学校，成了伊斯坦布尔女子艺术学院的第一批学员。但此时作为战败国一员的土耳其，国土沦丧，政局动荡，她的学业也难以维系。1920年，十九岁的法赫雷尼萨嫁给了第一任丈夫——知名作家伊泽特·梅里翰·德夫瑞姆（Izzet Melih Devrim），婚后便离开了土耳其，大部分时间在欧洲大陆的各个国家间游历。

法赫雷尼萨与第一任丈夫德夫瑞姆

在欧洲的时候，法赫雷尼萨夫妇有机会近距离观摩了大量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和绘画，也初步接触了现代艺术。1923年，土耳其共和国成立，博闻强识且有外交官背景的法赫雷尼萨夫妇成了共和国第一任总统凯末尔（Mustafa Kemal Atatürk）的座上宾，在1928年讨论创造新土耳其语的政府会议上，凯末尔第一时间用新土耳其语写了法赫雷尼萨的名字，把字条递到她手上。

虽然才子佳人的声名远播，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1934年，法赫雷尼萨与德夫瑞姆协议离婚，结束了十四年的婚姻。在这段婚姻中，法赫雷尼萨一共生了三个孩子（长子三岁时死于猩红热，次子纳加德·梅林汉·德夫瑞姆（Nejad Melih Devrim）成为了一名出色的画家定居巴黎，女儿丝瑞恩·德夫瑞姆（Sirin Devrim）则成为了一名演员和剧作家，后迁往美国）。

法赫雷尼萨与扎伊德王子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

同一年，法赫雷尼萨嫁给了时任伊拉克驻土耳其的大使、伊拉克王子扎伊德·侯赛因，并从此改夫姓扎伊德。婚后次年，扎伊德王子被任命为伊拉克第一任驻德国大使，法赫雷尼萨与丈夫一同搬到了柏林，并以外交官夫人的身份参与了不少社会事件，还与同是艺术爱好者的希特勒探讨过绘画。

1938年，纳粹德国强行吞并奥地利，欧洲的政局又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扎伊德王子一家被召回伊拉克，定居巴格达。此时的法赫雷尼萨的精神状态开始出现问题，在布达佩斯的疗养院治疗期间，曾几次自杀未遂。在她的私人医生建议下，她又重启在欧洲的旅行，并开始有意识地用绘画来治疗自己的心理创伤。

法赫雷尼萨自画像 1944

还在第一次婚姻当中的时候，法赫雷尼萨短暂地上过两间美术学校。在伊斯坦布尔，还曾加入过一个有政治倾向的前卫艺术家组织“D”团，虽然时间不长，但这段经历却给了她公开展示自己作品的信心。

生命的三种方式（战争）1943

1941年在自己的寓所里，法赫雷尼萨举办了她的第一场个展。之后在1945和1946年，又分别举办了两场。在丈夫任职伊拉克驻英国大使之后，1948年，圣乔治画廊在伦敦为她的作品做了一个更为专业的展览，开幕式上，当时的丽莎白女王和许多英国政要都前来捧场。

前来参加开幕式的伊丽莎白女王与法赫雷尼萨

法赫雷尼萨在伦敦的家，是当时一个著名的艺术沙龙，亨利·摩尔等艺术家都曾是她沙龙里的客人。在她伦敦的个展之后，法赫雷尼萨又结识了许多艺术界人士，与超现实主义灵魂人物安德列·布列东(André Breton)、大收藏家、诗人罗朗德 ·潘洛斯（Roland Penrose）开始交往，法国策展人查尔斯·艾蒂安（Charles Estienne）则成为了她的主要支持者。

上世纪50年代法赫雷尼萨在自己的画室里

在接下来的十年间，法赫雷尼萨达到了她艺术生涯的顶峰，她常常往返于伦敦和巴黎之间，创作了一批非常有力度的大尺幅抽象画，色彩艳丽，活力四射。1953年， 蒂娜维尼画廊展出了其中的一部分，比如《海神的章鱼》（The Octopus of Triton ）和《马尾藻之海》（Sargasso Sea），1954年伦敦当代艺术研究学院也为她做了展览，法赫雷尼萨的艺术成就已经受到了业界的认可。

我的地狱 油画 1951

海神的章鱼 油画 181X270CM 1953

太阳竞技场 布上油画 1954

好景不长，此时她人生中的又一次重大变故出现了：1958年7月14日，伊拉克发生军事政变，她丈夫的侄子、当时的伊拉克国王费萨尔二世一家全部被处死，国王本人的尸体也被悬吊在灯柱上示众，扎伊德王子因为和家人正在海外度假，成为了费萨尔王室中唯一一名幸存的男性成员。政变之后，伊拉克建立共和国，费萨尔王朝在伊拉克的政治生命彻底结束，法赫雷尼萨一家失去了一切官方身份，被新政府勒令在24小时之内搬离大使馆。

这一年，法赫雷尼萨已经57岁了，失去了王妃和大使夫人头衔，她不得不重新开始安排自己的人生，以独立艺术家的身份居住在伦敦。传闻在这一年，她才开始第一次学着自己做饭。

扎伊德王子画的肖像 1967

侯赛因国王 1973

来自过去的某个人 1980

跟绝大多数画家从具象过渡到抽象不同，法赫雷尼萨晚年时反而对人物肖像产生了浓厚兴趣，为自己身边的人画了不少肖像。此时的她还迷上了在鸡骨头上绘画。

法赫雷尼萨用鸡骨创作的绘画

1970年，扎伊德王子在巴黎去世。五年之后，法赫雷尼萨搬到约旦的安曼，与小儿子罗阿德王子（Prince Raad）一同居住。1976年，她创建了约旦皇家法赫雷尼萨·扎伊德艺术学院，在那里教学一直到1991年逝世。

晚年的法赫雷尼萨在自己的画室中

虽然出身封建贵族，但法赫雷尼萨是二十世纪上半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女性，而且是土耳其历史上第一个有国际影响力的女性艺术家。在伦敦和巴黎，她获得了思想的解放，最终实现了自己成为一个自由艺术家的雄心壮志。

她把阿拉伯，拜占庭，伊斯兰，波斯艺术的元素与西方现代艺术中的抽象精神相结合，在二十世纪中期融合和创造出了独一无一的带有中亚文化精髓的抽象艺术，而这一点在七，八十年前尤为可贵。

而泰特美术馆继去年为欧姬芙等女性艺术家举办大型个人回顾展之后的这场展览，似乎还标志着泰特为二十世纪女性艺术家正名的决心并不止于西方世界，意义似乎更为深远。

展览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