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天泓
SHENG TIANHONG
盛天泓早期接受中央美院附中、中央美院的系统写实基础训练,可谓根正苗红。但他在远赴德国杜塞尔多夫美术学院学习之后,摒弃早年所学,以“幼稚体”、“涂鸦”的面貌示人。回国后,在一个相对欧洲来说混杂的多,无序的多的环境中,他的绘画也自然而然的变得庞杂、混乱起来。时事、神话、图像、历史、卡通、现实等等元素被他拼贴到一起,构成一种基于具象的抽象性审美语言,看似随意但却高级,挑剔。他的作品正像他所走过的人生历程,充满悖论,但不可复制。
盛天泓 小王子 213cm×152cm 布上综合媒介 2016
“KEEP HUNGRY”
采访人_ 与谙
库艺术= 库:为什么偏爱“拼贴”和“涂鸦”的方式?
盛天泓=盛:其实不是为了这种方式而用这种方式。中国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拼贴”,比如先把树放在前面,后面是山,山的后面是更高的山。这三个东西在正常的视角下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如果你能看到前面的树,后面的山是需要仰视,看不到山顶的,否则树就应该是俯视的。其实中国古代的“散点透视”就是拼贴,我们看多了感觉顺理成章,其实是有意而为之的。
我从小上美院附中是画写生,画石膏这些,童子功很重要,上世纪8、90 年代那时美院附中的同学们画功都很好。但小孩儿就做的很好了,很多人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很多同学后来去当导演,当演员,做商业等等,也有很多转而做当代艺术。我是选择出国,看看世界是什么样子。一出去碰撞当然是很大,到了德国首先你是一个文盲、聋子和哑巴。很严峻的现实,然后慢慢适应过来。我从写实绘画出走,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幼稚派”,也有人说是“坏画”,这是我有意要跟以前拉开距离,画得有意思一点,古怪一点。
侧面自画像,灰底子上的白,白底子上的深色线条
黑色面膜,拉丁项链,黄色皮肤
库:您如何理解“坏画”?
盛:“坏画”在中国是个形容词,不是名词。作为名词的“Bad Painting”是特指上世纪纽约的一拨画家。基彭博格在德国从来没有人说他是“坏画”,其实他画得特别好,画面的厚薄、造型都非常到位。我们是指相对于主流来说故意画的很差,情趣很恶俗的就叫“坏画”。
绘画其实特别理性的,造型问题解决就是解决,色彩问题、构成问题解决就是解决了,没解决就是没解决。没解决一定不好。只不过那些高手不会告诉你这一点。中国古代画家清楚有“法”的,也清楚“法”和对“法”的反叛之间的微妙关系,“有法”和“无法”之间的关系是只可意会的。
总体来讲,我们当下处在一个特殊的时代,像民国时期的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齐白石这些人懂传统的规矩,知道哪些事情不能做,应该怎么做,也就是面对对世界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几千年的历史不是白过的,积累了很多经验,我们现在等于突然一下子经验没了,我们把传统里一些很有效的部分给扔掉了,基因里可能还存在,但是不够的。我现在看一些以前文言文的画论非常好,一点不忽悠人。
盛天泓 白虎 183.5cm×141cm 布上综合媒介 2016
库:你怎么看待自己作品在美术史链条上的位置?
盛: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要意识到这一点,可能我们真的只能做我们很喜欢或者很擅长的事。我到了四十多岁,慢慢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个范围。到现在为止,我们的艺术还是受现代主义影响,塞尚、毕加索、马蒂斯这些人是开天辟地的,到后来的杜尚、波伊斯就离开画面,走向观念和现成品,开出另一条路。近一百多年来,开天辟地的是这两部分人,现在的很多艺术也是他们的延续而已,稍微有一点改变。能开条新路出来的人才叫“大师”。
放到美术史框架中看,我的东西革命性没有那么强,只是说针对于我这样一个成长于上世纪70 年代的中国艺术家在做一些努力,但我还没有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从写实的训练到反写实,再加上回国之后的一些意识流的拼贴,也有一些表现主义的东西。当然画了这么多年,下了那么多功夫,我也知道自己在造型、色彩、构成方面的问题是基本解决了的,拿出去放到世界上肯定是一个高手。
男人面对女裸体, 欲望和任务
库 :你的作品都很有趣,这是否也是你所追求的?
盛:绘画还是很享受的,不是语言所能够取代的。一个形宽一点,窄一点;色彩冷一点,暖一点,特别微妙,特别能养人。忘记艺术史,忘记东方、西方,回到画画本身,作为这样一种原始的表达,面对画布或是纸,画一个人或者抽象画也好,一条线粗一点细一点;眼睛宽一点细一点……这些东西给你内心带来的细腻的美感是难以替代的。所以真正的画家会比较快乐。一个画家单纯一点也挺好。一方面要对世界,对哲学有认识,另一方面要做的事情无非也就是吃吃,喝喝,画画。但格调不能低。很多艺术家的区别不在技术层面,而是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很多写实画得很庸俗,画美女没问题,安格尔也画美女,德加也画美女,就看你对美的认识是什么?如果透露出庸俗、肮脏,对性的认识也很粗俗,那我就觉得趣味有问题。
蒙克 嫉妒
从蒙克的嫉妒演变而来
库:你现在的状态是怎样的?
盛:我相对来说还是一个学院派艺术家,但不是那种保守的学院派。我希望自己做的完整一点,保持一个清醒的状态。“Keep Hungry”, 通过学习、旅游、画画,不断去发现新的感兴趣的问题。
盛天泓 梵高的椅子 183.5cm×141cm 布上综合媒介 2016
绘画随感
文_ 盛天泓
绘画是一个大课题。人类绘画历史几万年以前就开始了。太多的作品被损毁,被遗忘,又有一些作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记住,少部分又被奉为经典。
2001 年拍于巴黎
流行音乐家大卫·鲍威的童年
我们今天面对的绘画,是中国以及世界一百年以来历史的结果,因为政治,经济等等原因。我们从出生到现在看到过的绘画作品是他人已经为你做好的选择。我们的绘画视野已经被限制。西方人给你一本美术史,中国人给你另一本。有重叠也有不同。但是我们大概都知道达芬奇、伦勃朗、维米尔,毕加索等等……中国部分还会给你加上吴道子、董其昌、八大山人,齐白石等等……这就是我们的绘画的开始。我们可能上当了,但是深信不疑,因为大家都觉得顺理成章。
工作室局部
几年前我在德国画廊图书室翻出上世纪八十年代伦敦皇家美术学院的《绘画中的新精神》展览图录的时候,发现我们这些“七零后”中国西画家的学习榜样已经被设定好,从英国的霍克尼、培根,弗洛伊德到德国的基弗、巴塞利兹、吕佩尔茨。三十年以后的今天,他们依然是中国西画家的楷模。有没有别的道路呢?我们的道路已经被延安文艺座谈会设定好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主流,“马训班”的路线决定了中国人学画的道路:先从几何体开始,然后石膏像,然后真人头像,最后是全身人体……另外需要写生静物、风景、人物……最后一道关卡是创作,勾出草图,有一个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主题,画出一张具象的叙事性绘画。当我路过各个考前画室的时候,看到2017 年的“零零后”们和我在1985 年画着一样的画,受着一样的教育——应该有了一些技术上的区别,比如画照片,使用已经调好的水粉色彩等等——那么中国的绘画这三十年来究竟有了多少变化?我不觉得。
盛天泓 关良画李太白醉写蛮书一画及其局部 2
盛天泓 关良画李太白醉写蛮书一画及其局部 1
作品《关良画李太白醉写蛮书》及工作室空间
或许是样式多了点,完全不被认可的抽象绘画在几年前才被艺术市场接受。其实我始终要问的是:在今天的中国,谁又是真正在乎绘画的?是不是依然是权力和商业的附属?在今天的中国,谁是真正在乎绘画的?我再问一遍。
我们被训练成一个印象派画家,即使我们心有不甘,但是我们的基础是这个。是苏派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被俄国的苏维埃共和国摈弃了。林风眠、关良的画风也在文革中被打入冷宫,完全没有了继承者。即便现在他们的作品是中国艺术市场的佼佼者。所以我们的绘画是缺乏现代主义传统的,即便是今天。对了,我们一定要走出去,尽量去了解一下国外的艺术。这样是否更有助于我们了解自己?为此我们必须学习英语。我们都有自己的历史局限性,但是我们仍需努力,还要去热爱绘画,不要从众。继续思索绘画本质问题,实践,进行有意义的交流。
绘画不会辜负你。
工作室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