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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命维新 | 彭斯:雨露有加, 霜雪无損

作者:《库艺术》学术研究部 日期:2017-06-13 点击:2564

艺术家彭斯



编者按


彭斯的新作有了极大的变化。他仿佛是从对一种文化的追怀逐渐回到了对于内心深处的发现。当然,这两者并不矛盾。但内外之间,艺术的深度有了崭新的境界。传统文化滋养了艺术家的心性,仿佛一颗不断向下扎根的树,在古老土壤的哺育下,长出了崭新的枝芽。


今年九月份将在中国美术馆与大家见面的新作,是彭斯积蓄已久的一次爆发。以往在他作品中均有涉及的物象、情致,在这次的新作中将逐一拿出来予以强化,放大,并赋予它们以崭新的气质。油画的经典性与东方绘画的品格在他的笔下得到了奇妙的融合。


在艺术中,激情的挥洒并非难事,而将这种表达的激情与心灵的平静结合到一起,自然而生动的流露出来,不勉强,不做作,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而这也正是文人绘画的魅力所在。彭锋老师曾将彭斯的作品比作“倒转的大海”,外表平静,内心汹涌。彭斯的绘画,是在探寻和抚慰自己的内心,是在直面自己的人生体验。从这个意义上说,画中的树与石,水与雾,无不在讲述着艺术家心灵的故事。


檗庐写十三像 之四 油画 40x34cm 彭斯 2016


我虽然画的是松树,但实际上是在画人,是在画自己的理想境界。这跟苏东坡的“既无风雨也无晴”是一个意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骨子里是一个文人画家。

——彭斯



一、转变


库艺术=KU:距离您上次个展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这次将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新作有很大的变化。这次的变化是积蓄已久还是一种冲动所致?


彭斯=P:主要是前一层意思,也有冲动的一部分 。其实我在2008 年的第一次个展中,就有跟传统山水发生关系的作品,之后几次的个展中也陆续都有,只是没有现在这样大尺寸,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个完整的面貌。那时还只是在尝试,还是想画点更具体更能拿捏的住的。2014 年在北京画院做完个展之后,我就

发现那个阶段的事情做完了,内心里就开始想着寻找突破了。这次的转变也有两个契机,一个是2007年,我跟一些画中国画的朋友到河南洛阳附近的黄土大沟壑的山庄里画画,那是我的绘画第一次与北方土地具体的有关联起来,当时回来画了一些伊水、洛水边的山丘,我从那里看到了类似郭熙、李成笔下的山川风貌,他们的笔法与那片土地是有关系的,我开始重新理解宋代绘画。后来我由主攻人物创作到开始对人、土地、山水之间的关系发生兴趣。就是那时起种下了这颗种子。


第二个契机是我和几个师兄到山东跑了一圈,从济南到泰安,到新泰,然后再到曲阜、济宁、邹城。我们住在曲阜,隔一天去游游孔庙、孔林,邹城峄山,然后回来开始画画。有时拍一点资料,有时就凭着感觉画,不去对景写生,我就用一直以来酝酿的方法画了一些孔林、峄山,山石树木等,回京后就进行了大画的创作。当时内心里觉得这样的方式有意义。


檗庐写十三像 之九 油画 40x34cm 彭斯 2016


孤竹君 油画 60x50cm 彭斯 2016


实际上现在想想,那时尚只是在表达冲动的层面,还不够成熟。回来之后画了一些更大尺幅的画,这个时候就发现有一定的难度,主要是在技术上,还有画面层次的控制以及画面的气氛和意境。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就在做这个事情。


倚石图(局部)


倚石图 油画 178x125cm 彭斯 2013-2016


KU:西方油画的经典性与东方气质的融合,其实是您一直在做的事情。这次的新作则看上去更明显的与中国传统绘画发生关系。可能会有人说这是“用油画画水墨”,这样的观点在您看来是否是一种误读?


P:我觉得这是误读。一个东西既要跟深厚的传统发生关系,同时在历史上又从来没出现过,这不太可能。它在跟传统交织的过程中必然会触碰到传统的经典,学习西方也是一样。必然要大量的继承,然后才可能会有一点点创新,这一点点就已经很难了。


比如说,有些画很明显我就是跟董其昌的作品发生关系,但我不是模仿他的技法,我要画就必须在笔墨的精神里面都含着董其昌一样的味道,这是我在面对传统时不太一样的地方。这时候我就没有把它当作油画来画了,只是说我对这个媒材掌握比较熟练,但是最后的那个东西是一样的,都是从心与自然的关系发出来的。


我和传统有很大关系,但是这个关系只是我跟它的关系,实际上更多的是我自己的感觉,绝对不是概念意义上的与中国画的关系。我原来试图去遵循中国传统绘画的那个法则,但后来发现我所有的性情、性格全进去了,一点都隐瞒不了,等于这里面就有表现性的痕迹了,一般人看到画可能不会这么想,但实际上在我心里已经有了。

孤月帖  布面油彩  60×300cm  彭斯  2015


在当代要画出一幅有着古意的山水画其实是异常困难的,我们已经受到风景画与摄像机的影响了,如何重新恢复一双自然化的目光?这需要洗涤我们的心神,不是以肉眼去观看,如同庄子所言的“要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如何相遇山石之神?那要恢复寂寥的目光,要心胸磊落。

——夏可君



二、情绪


KU:东方绘画传统往往与人的禅悟、修行等境界的提升相关,但是您的作品中,除此之外,其实也包含了一个现代人真实的情绪和表达。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您所说的“表现性”?


P:对,是有情绪的,我们本身是个油画家,去面对传统时自然会跟过去的经典发生冲突,是你强大还是那个东西强大?内心试图与之不同的想法一直都在。并不一定要画的跟范宽、李成一样,画不出也不想画,我要画出自己内心的感

觉,在这里面就有借鉴的东西。


我有一段时间画的都是半截,看起来有点像南宋绘画的残山剩水,但其实我的初衷是当某个东西只画出一部分的时候,往往能够更集中精力的去把很精微的东西画出来,最后呈现出来的空间感更大,意境更强。


我记得在画《双松帖》这幅画时,画到超然处,我就在画上提了两行字:“雨露有加,霜雪无损”。 “雨露有加”,有雨露的时候此树会很滋润;“霜雪无损”,霜雪来了此树也亦然屹立。我虽然画的是松树,但实际上是在画人,是在画自己的理想境界。这跟苏东坡的“既无风雨也无晴”是一个意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骨子里是一个文人画家。


有时候没有感觉,好长时间都画不出来,总觉得不对,跟心里没有关系,做一些纯技术上的东西没有意义。有时候可能一周就画完了,但那个感觉要等,一定要有那种新鲜的感觉,把你心里面某些东西给激发出来,一碰撞,然后把自己放到某种画面氛围里面去,实际上都有表现的层面在里边。


庸穆帖  布面油彩  60×300cm  彭斯  2015 3


孤石 油画 60x60cm x40 彭斯 2015


纸本设色 36x51cm 彭斯2016


KU:绘画背后的很多细节不是能够看到的。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文人画”,在大家印象里可能更应该是那种寥寥几笔,笔简意繁的感觉,但您的画面看上去制作性很强,也很繁复,好像技术性要大于情绪。但实际上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P:实际上技术性不难,关键是氛围、力度、节奏……心里有就能够画出来,心里没有那个感觉情绪,再怎么也画不出来。去年底我有将近两个月没有画画,心乱如麻,就是没有感觉。后来我画人物,慢慢就把自己调整过来了,情绪有地方寄托了,在画布上表达也就畅快了。


我刚才讲的情绪,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激动或亢奋,它是内心有一个比较深比较沉的东西需要表达出来。一张画真正要画好,我觉得心里一定要很平和,要是亢奋的跟梵高似的,那就不是东方式的表达,中国画里就不是这样的。徐渭那么癫狂,人生那么跌宕起伏,但他在面对画的时候一定是心若止水,而动作可能是迅疾的他把性情都带进去笔下了,可以说他的那种波澜壮阔是要建立在沉静的积淀上的。


我觉得自己是偏理性的画家,但是具体到画画的时候又是偏感性的。




三、寄托



局部图 孤石 油画 60x60cm x40 彭斯 2015


KU:现在的年轻艺术家中,很少有像您这样“复古”的艺术家,写书法、抚古琴、画画,您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一种“古意”。其实当下很多人对传统一方面留恋,另一方面又是有怀疑的,觉得这个东西在今天是不是还可以重拾?是不是还有生命力,还能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P:我不能说我坚持的的就一定是对的,只能说说自己为什么喜欢这样。首先是家庭传统的影响。我打小就喜欢这样的“古”,别的孩子打架,我也打架,但打完架我就到后山上去拓字,老家那儿的山上古墓很多,康熙、乾隆、咸丰、道光、这些名号我从小时就知道,碑上都刻着年号。我用旧电池铅芯和纸去拓,喜欢哪几个字就拓哪几个字,几年下来拓出好几摞。又比如,干完调皮的事,跑回家用毛笔抄《岳阳楼记》,心想我要是在这儿抄《岳阳楼记》,爸爸回来就不会教训我了。这个好像是有点本能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社会有了自己的认识,觉得哪个东西可贵,哪个东西应该珍惜,开始有了自己的价值判断。我就觉得我这样做有意义,或者说我跟过去发生关系,跟经典,跟历史上的人物与文化发生关系,我自己很享受。首先是自己享受,别人看完之后才有可能享受,才有可能觉得有味道。如果只是想说一个历史文化的概念,就不用通过一笔一画去表述了。而我在具体而微的生活中,享受历史文化带来的滋味并内化出个人的精神气质。



空山寒木帖 布面油画 60x300cm x2 彭斯2015(1)



空山寒木帖 布面油画 60x300cm x2 彭斯2015(2)



空山寒木帖(局部2)


KU:我们在生活中总是希望找到一种可以确信的价值,一种安身立命的东西。在文化上,对于西方我们只是粗浅了解,对于传统也是一知半解,所以现代人大多数对于这种精神和文化上的方向都比较茫然,只想抓住一点物质上的东西聊以自慰。您在自己的艺术追求中找到这种确信了吗?


P:我也没有找到,就是摸着石头过自己的河。但我能直面这种茫然,试图寻求并坚信一种确信。每个人的生命体验都是非常个人化的,都是独特的,没有统一的模式。不去直面我的人生体验,我是不会这么画的。人的心灵是需要安顿好的,又得守护好,所谓“心猿意马”,宁静的心是很容易跑走的,跑走了就要心慌,精神上就会困顿,从而无所适从。从事艺术、,或者欣赏艺术,就是要更多的去面对这个东西。我作为是个普通人,心灵也容易跑,跑了我就纠结,就痛苦。


所以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面对我的人生问题,面对艺术,通过艺术把自己的心安置好,不使心灵容易地滑入困顿的泥潭中。至于艺术或者绘画能不能让我们真正去除精神的困顿?我认为艺术没有这个功能。它只是承载一种善的传播。弘一法师写那么多字,它能够让更多的人看到佛家的那颗清静而慈悲的心,这个东西可以感化很多人,艺术就是这样。实际上我对艺术一直就有这样的寄托在里面。



四、收放


疎石帖(局部)


疎石帖 油画 120x200cm 彭斯 2016


双松帖 油画 120x200cm 彭斯 2016


KU:您给我们提出一个问题,也带来一种提示:即我们往往以为西方当代艺术那种无拘无束甚至肆意妄为,才能彰显今天表达的自由。但您却是在一个看似已经陈旧,千篇一律的古老传统中重新找到了个人表达的一种可能。传统可能带给我们的不是束缚和清规戒律,而是心灵的自由。


P:对。比如人家说我的中国画画的不好,我一点都不在意,首先他的定义就错了,因为我画的不是中国画。实际上西方当代艺术也有做得特别好的,英国雕塑家葛姆雷的作品我就特别喜欢,他在常青画廊的展览我去看了三次,每次站在那


个地方,心里就升起一种特别宁静、久远的启示,说不清楚。我相信我能够理解他作品最终的意义,就是人与自然的观照。我是一个画家,我用画与自然观照,用画与心灵观照。我的作品带有非常浓郁的东方性,对我来说这是自然的。长期浸染在传统里面便生发出一种表达的自然性。我吸收传统,并不拘于某一个角落。比如说山东博物馆有一个东平汉墓出土文物的陈列展,其中一段壁画中云纹的力度感让我感到非常震撼!就是几根线,几段颜色,但我感觉这个东西太当代了,力量太强大了,我从中受到很大启发。


有一次去意大利参观罗马万神殿,神殿穹顶上方有一个空的圆圈,光可以从那里直射下来,那个圆特别崇高而神圣。后来我画《孤月帖》的时候,在画上画了一个月亮,就是受到那个圆的启示。又在旁边画了一座近乎于等腰三角形的山,我的画面当中很少出现这种非常几何化的东西。这是中国传统里没有的,是我受其他文化影响而画出来的。


KU:您的这些具体而微的感受从画面上是看不出的。感觉您的作品虽然有一个看似大家能够广泛阅读和接受的外表,但其实却有着一个非常个人化的精神内核。


P:是啊!这个东西可以说,但不容易说清楚,我本人都说不清楚。彭锋老师在一篇文章说到我的的内心就像一个倒转的大海,我觉得这个评价很贴切。我特别知道自己内心冲撞的程度,所以我在个人艺术实践中做的都是大都是驯服自己内心的事,也有这个追求在。我觉得艺术家的心灵应该是波光粼粼的,很灿烂,又很宁静,且放也能且收,收放之间有一个平衡点,收放自如才比较舒服。对于人生境界的追求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纸本设色 31x23cm 彭斯2016(1)


彭斯的作品如同倒转的大海,外表平静,内心汹涌。

——彭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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