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NG LING
" 在山中 " 系列之洪凌纪录片首发
『……天地间所有的生命勃发,自然山水间心性的奔腾,这样一种状态和心胸成就了画面的一派生机,成就了艺术上不辨南北不辩东西的这样一种生命状态,逐渐生长成为一种成熟的自然生命观……』
这可能要回溯到我父亲也是从云南的大山里面走出来的,血脉里面就有山水之气。到了上世纪 80 年代后期,我就觉得应该走另外一条路,开始回头研究中国的山水传统。早期也学过一点,但是懵懵懂懂,并不是太理解。山水文化还是要对自然有更高的理解甚至有一点哲学的体悟以后,才能够深入地展开。
我第一次到南方,是从杭州坐长途汽车,早上 6 点出发到晚上 10 点才到汤口,路上很辛苦。但是沿途看到了新安江上游的风光,非常的美,山环水绕,正值秋季,色彩斑斓。我觉得南方的山水为什么不可以尝试用油画进行表达?沿途走来这种渴望表达的愿望越来越强。当时别说做工作室,就是想住下来画画也是很难的,交通不便,老百姓的生活也非常艰难,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个想法就一直留在了心里。
到了上世纪 90 年代初期我决定面向山水自然,我觉得这是一个方向,可能是一生的追求。当时正好在一个节点上:你要走哪条路?几乎所有的试验都是在西方的形式语言范畴里面,有些人已经初见成效,但是我显得比较慢,还在犹豫彷徨之中,表现主义、抽象都试验过,但越是试验就越觉得我这条命好像不能就这样耗下去,内心认为好像还有一个方向可以走,似乎更有意义。然后画了一批融合中国山水绘画形式的作品,那个时候比较幼稚,画得比较生硬,但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当然也有人认为这不是条路,油画和山水是两个根本不搭边的事情。但画了那批画之后,我没有停下来,开始有了一点信心,接着把画室放在了黄山,到现在转向山水已经有 30 年了。
虽然我后来画得东西基本上都是得益于这片山水的滋养,但是我的心胸不止于此,有一种更开阔的潜在的东西在支撑。这就是中国山水面对天地万物的那种完全超然的自然观,它不是以地域来划分的。
山水的概念其实就是老庄哲学所说的 " 万物皆生命 ",正是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魅力。天地间所有的生命勃发,自然山水间心性的奔腾,这样一种状态和心胸成就了画面的一派生机,成就了艺术上不辨南北不辨东西的这样一种生命状态,逐渐生长成为一种成熟的自然生命观。整个创作过程持续时间越长,牵动的东西非常多,你要有对中国的历史、文化,哲学精神的思考,又要有你对所学习到的西方艺术的语言精华的把握,逐渐地融汇于千山万水,交合于心灵精神深处。
我其实最重要的是决定把画室放到自然山水间,这是我回想中得到最多的一笔精神回报。你跟造化近了,跟天地近了,不是拉一个箱子出来写生,然后再回到城市。写生也是非常好的方式,跟自然做直接地搏击,也有很多高手画得很好。但是写生如果做不好的话,容易 " 视网膜化 ",只注重器官的一时刺激,很难达到心灵深处的慰藉。
中国绘画提倡 " 读 ",其实是用心在读,是用心在行走。在行走过程中,心与自然共同成长。入心以后,形象会慢慢发酵成熟,得到吸收,成为你的精神体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流露到你的画面中。当然这个非常难,随着精神上的不断成长,形象、色彩储存的不断丰富,技巧的成熟,最后使你的画面不断向上提升。所有起初生硬、不通畅,精神落脚点不准确的地方,都会在你的纠正中慢慢向高处去推动,最终达到精神的提升。
人的生存离不开所有生命的共生,离不开所有生命相互的滋养,我们的智慧往往都来自于生命的启示,中国山水表达的方向选择是哲学性的,养育心灵的,是可以付诸一生的,而且会在追求中不断成长。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我觉得这条路还可以继续往前走,还有很多可以挖掘的空间。山水文化是东方的一座精神庙堂,是东方文化对人类的贡献,而且当代文化中没有完全被开采,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自两宋以来,中国人开始意识到要与自然形成一种完整的生命观,从此奠定了中国人跟自然山水之间一千年的缘分,其中这么多优秀的艺术家,这么多先民的智慧显现在里面。两宋山水所积累的庄重的文化底蕴,就像长江一样输入小的支流,不断地滋养了后世更丰富生命的展开,这是一代一代人不间断的发展起来的大文化。当前把我们的传统文化激发出来,跟西方当代文化有一个对接和共融。找到自然衔接的端口,选择最优的一种交融表达方式,是深层精神的相合,这可能就会产生出有意思的创造,有时创造的力量不只是来自前瞻的向往,而是转借源头的力量。
无论从山水的角度,从生命的角度,我们都要贴近自然,感到它的脉搏,倾听它的呼唤。人类是自然的儿子,我们应该常读自然之美,感觉到它的灵性之光,心里便会感受到一种召唤,一种来自山水的善意。现在所有的人挤在城市里面,为生存奔忙,自然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对这个问题我一直感到很无奈,其实这不仅是中国人的问题,也是整个世界的问题。作为一个个体,我很庆幸能以这种方式去生活,去创造,内心能得到一份平衡、平静,少一份烦躁。
来到黄山三十年,最初来时头发还没白呢。他们开玩笑说你画雪景太多了,头发都变白了。黄山也有冬天,但黄山的雪好看,有温度,树木不完全凋零,树叶也不都掉落,有些树还是绿的,夹杂在一起,郁郁葱葱,有生命暗伏在其中。生命,包括人类都是一个大的自然规律在创造着,它们生生不息,在无声的转换过程中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春天的勃发,夏天的茂盛,秋天的果实,冬天的宁静,上帝定的规矩就是这样。但人类社会不同,要创造所谓 " 文明 ",要建立一个好的社会制度。即使这样,仍会在社会生活的矛盾中受到委屈创伤,我们可以在面对自然的时候得到一种平静、温暖和安抚,让人在背对社会面向自然时,重新得到一片生机。
我画画就跟搏斗一样,真的是有时焦头烂额又变柳暗花明。就像我们下棋进入一个死局,僵持不下," 活眼 " 在哪?从何解救?你要做好很多准备。就像骑上烈马,马术不行的话,肯定几下就摔下来了,但有一身武艺你就不怕。但即使这样,也还是有可能摔下来,摔下来再爬上去。
画画的过程也给我很多启示,让你心性的自由度最大限度的打开。我带学生去写生的时候,他们观察的一般都是光、色块、画面结构等等这些东西。我跟学生说,你们看这个树,看它的根死死地抓在泥土里,在不断的成长过程中,抗拒寒风暴雨,从别的树的缝隙中钻出去争取阳光雨露,所以,每一个从根上生发出来的树的姿态,形成了整个山林的气象,合着山风雨雾整体上又构成了一部部生命的交响乐。在我看来,这种树与树之间相互拥抱,相互拉扯,互相纠缠的姿态是最动人的。我在绘画里不太强调中国传统绘画后期所谓 " 文人画 " 的情趣," 文人画 " 强调雅,讲究独赏,是关上门以后一种很雅致的个体行为,这种状态很静也很好,但我不太刻意去强调,我强调的是将中国文化的自然精神带入油画,彰显那种大自然迎面扑来的生机勃勃的大朴之美……
(未完,以上为图书部分内容节选)